林平脸色一沉,斥道:“竟敢这样说寒爷。”忽略心中那丝异样,用力便按下去,她额上细汗涔涔,却并不叫出声来,只是弯着唇笑。
寒爷相扣的骨节终有一丝活动,薄唇紧抿,低低一声:“退下。”
林平讶然看他,晦暗室内唯见他分明的五官,终道:“是。”无声退至一侧。
她捂住右肩,颤颤巍巍起身,雪白的衣摆随她身形摇曳,似是缓缓绽开的较弱花朵。
“那么……”他看着她饶有兴趣的开口:“公子希望以什么方式来解决呢?”
她苍白面容浮现笃定笑意,字句铿锵:“斗棋,我若赢了寒爷,请您取消对棋社一系列动作。”
他笑意浓浓:“若是我赢了呢?”
她轻轻一咬唇:“若我输了,棋社闭门。”
“不”他微笑,眸中寒光深深,一字一句:“我要你滚出都城,此生不许回来。”
“我答应。”
他深深看她一眼,轻轻笑了:“燃香。”
白烟如雾吞吐,漫过两人眉目。
寒爷漫不经心的应对,颇有几分轻视之意。
手下去捣乱,虽不是他允许,却也未加干涉,其一,这人在他控制范围内擅自做生意,分明不将他放在眼里,其二,他自负棋艺精湛,鲜有对手,此人竟是开的棋社,有班门弄斧之嫌,便生了厌恶,由着手下去胡闹。
一炷香过去,他未胜她一子,观棋棋路,步步为营,布局精妙,才知遇上对手,倒有了必胜的兴趣,专注应对了。
一时,棋局如战场,狼烟四起,刀光剑影,撒血厮杀,皆在这小小的黑白棋子之中。
夜色渐深,三更已过,室内灯盏换过无数,两人专注棋盘之上,寂静只闻落子声。
深夜沉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寒爷突笑:“公子夜不归宿,知情人怕会误会你已死在这里。”
她却似没有听见,白皙的眉心浅浅的几道褶皱,浓睫颤动如翼,在眼下投下一片淡影,唯见紧紧抿起的淡唇,纤指拖了下巴,凝神沉思,
想是灯光太过柔和,白衣若雪,那班姬续史一般的姿态,竟让他有些失神。目光扫过她高高遮住的领口,先是一怔,随即便了悟笑了。
两个时辰过去。
又两个时辰过去。
天色破晓,晨曦已至,天地间银纱暗拢,朦胧的一片清润之色,渐渐有红云堆砌,一瞬便如血色染红半壁天际,也映红上官漫苍白脸颊。
最后一子清脆落定,似是终究揭开谜底,宣告成败。
上官漫眸色冷凝,盯住棋盘动也不动。
棋盘之上,黑白棋子势均力敌。
厅内静的只闻她不甘的呼吸声。
寒爷不禁笑了:“和棋,可如何是好。”
她乌沉沉的眸子未见一丝波澜,淡淡道:“这有何难,重新来过便是”拎袖欲拾了棋子,一只手斜斜伸过来将她手腕握住,果真细润如脂,粉光若腻。她耳根蓦然一热,本能将他手掌打开,一双琉璃似地眸子,警惕瞧着他。
寒爷捏着自己被打的手心微笑:“既有了赌约,哪有重来之事。事已至此,往事不纠,今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这些话,倒像是承诺不再为难她。
早已僵直的脊梁终究一松,她心中略喜,面上却是平静,拱手道:“多谢寒爷。”
寒爷眸光明灭,噙着笑意揶揄:“方才公子的反应,倒像是个姑娘家。”
她心中顿时一凛,含笑道:“寒爷说笑了,在下只是不喜人碰触。”天色已亮,若是顾婕妤她们发现她不在殿中,只不知如何解释,又徒惹她担心,匆匆起身告辞。
寒爷轻轻颔首,示意林平领她出去。
室内顿空,有清风掠过,熏炉里淡薄的残烟缕缕,似仍夹杂她身上香甜体香,弥漫鼻底。寒玉笙斜斜往那软榻一歪,兀自笑了:
“好大胆的女人。”
顿了顿,忽而一抹暧昧不明的笑意浮现唇角:“有意思。”
鸡鸣啼过,朝阳刚起,艳丽霞色召见刑部郎中匆忙穿梭的身影,各种案件由刑部郎中传上来交至侍郎分类,发放各司,挑了重要案件才交至刑部尚书,青瑞搬了一叠公文刑部办公的主殿,便见杜明蹲在那朱色博古架下摆弄荷叶浅翁里的各色鱼儿,色彩斑斓,随着流水摇曳,更是眼花缭乱,那鱼均是从外域运来,生的艳丽无比,却是凶狠残暴,往往杀人于无形。青瑞见他玩的不亦乐乎,不禁嗤道:“小心被吞了手。”提脚迈过高高门槛,尚未走几步,果然传来杜明杀猪般的叫声,扯着嗓子骂骂咧咧:“青瑞,你这乌鸦嘴!”
青瑞面上无声息的笑意掠过,穿过室内层叠淡影,便见赫连瑜一身紫色官服沐浴在窗外渐渐变暖的日光里,铁梨缠枝牡丹纹卷书案上堆积如山,衬着他刀削一般的轮廓。
青瑞将公文一一验过,不禁皱起浓眉,道:“这左侍郎弄错了不成,竟将这种小案子拿了来。”
赫连瑜挑眉:“左侍行事严谨,鲜少出错,既然拿来自有他的道理。”
青瑞信手翻了一下:“天阙街一家棋社被抢……”他道:“定是寒玉笙的人做的,这家主人倒是倔,长此以往,只怕尸骨无存。”
赫连瑜只没有听见,眸光闪烁,低低重复了声:“棋社?”
青瑞不知他为何对此产生兴趣,道:“是,开的时日不久,被砸了一干二净。”
赫连瑜眯了眯蓝眸,忽而轻笑:“咱们去瞧瞧。”
在后门停下,刚下了马车,只闻一声:“殿……不,公子!”声音震得瓦楞乱颤,倒是让她惊了一下。
一个黑影飞速闪至她身前,她只来得及看见洪飞发红的双眼,他已将她护在身后,剑拔弩张的姿态瞪着不甘做车夫的林平,洪飞沉声道:“公子,请您离远些。”
林平一挑眉:“怎么着,想打架,我可早就手痒痒了。”他一双朗目扫过洪飞身上,笑道:“哟,还是位官爷,不怕被革了职么?”
洪飞面色阴沉,龇目道:“小子,你找死!”便要拔剑,只被人挡住,那声音清冷传到耳侧,却让他心里一松,上官漫道:“不要乱来,他没把我怎样。”
洪飞才缓缓收回兵刃,林平“嘁”一声,对着上官漫一呲牙,哈哈笑着驾马扬长而去。
“殿下您没事吧。”
洪飞惊魂未定,又不敢随意碰触,目光扫过她周身,只怕有一丝纰漏,待上官漫不悦沉脸,洪飞才觉失态,面红垂下头去。
上官漫弹弹衣袖:“去给我找那老丈来,我先回去。”
洪飞才想起来:“殿下,刑部尚书赫连大人在主厅等您。”
她本能回绝:“就说我不在。”话音未落,只闻身后有人低笑:“原来公子也在这里。”
回眼只见赫连瑜带着青瑞杜明踱步而来,一品的紫缎官袍,仙鹤锦绣补子,衣摆浮动,似有流水潋滟,衬得他眉目倒生了几分魅惑。
上官漫身子一僵,只得笑道:“不知大人前来,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
他深邃眸子凝到她面上,缓缓走过来,笑道:“我与公子之间,还在乎这虚礼做什么?”却亲昵环住她纤肩,绝对的占有姿势。她顿时寒毛倒立,身子猛然一滞,洪飞双眼瞪如铜铃,失声叫道:“大人!”
他顿住步子,掌心扣住她肩头,似才注意到他,一记眸光扫过来,寒如酷冬:“何事?”
洪飞额上青筋暴起,隐隐牙关暗咬,终在他注视下垂下头去:“卑职洪飞见过大人。”
他漫不经心的“唔”一声,揽了上官漫便走,她怎会没瞧见洪飞疑惑震惊的目光,不禁尴尬挣肩,被他修长指尖一箍,却是半分也动弹不得。
青瑞道:“大人要请公子回去协助办案,闲杂人等先行退下。”这话分明指向洪飞,洪飞狠狠一别头,拱手道:“卑职告退。”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她刚欲回头,只听他在她耳边低笑:“小姐遇难,却去找了旁人,实在是让我难过。”一旁白墙灰瓦,槟榔眼里碧树清幽,映的他眉目如画,哪里有半分难过的影子。
她不禁笑了:“能让大人难过,真是在下的荣幸。”本是调侃,话一出口,竟是怆然,赫连瑜不禁转脸瞧她,眸光明灭。
几乎被押送进了刑部,赫连瑜一路揽她进了室内,匆匆而过的郎中行完礼,目不斜视而过。
“上茶。”
刚踏入室内,赫连瑜才松了手,缓步在主座上做了,郎中捧了查来,旋即垂手退下,她环顾四周,琳琅满目的公文书架,布置的条理分明,满满的严谨肃穆味道。唯有右手边摆放的博古架旁,数十盏浅翁整齐摆放,她不禁就近探身看过去,水中色彩斑斓的五尾小鱼欢快游动,掀起细浪屡屡,煞是可爱,忍不住伸指逗弄,却蓦然被紧紧握住。
她诧然一惊,唯见赫连瑜严肃的神情,半晌唇边一抹笑意:“这样没有防备,可如何是好。”另一手抬起,青瑞立即送了鱼食过来,只见他面无表情的扔进浅瓮,那鲜血淋淋的鱼食刹那被分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