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不在焉道:“那状元郎文章写得不错。”月阳听她并不是选那榜眼,轻吁口气,喜道:“姐姐是瞧上状元郎了么?”
她因着喜欢,声音大了些,惹得帝姬们皆拢了过来,其他帝姬皆有讨好之意,纷纷夸赞:“姐姐好眼光。”恰有人上了城楼朝这里行来,蓝底缂丝的袍角随风舞动,点点碎星随势跳跃,映着他深邃眉目,月阳红脸呀了一声,叫道:“是赫连大人。”
万不想在这里遇着他,帝姬们皆匆匆后退,一个胆大的扑哧笑了:“都藏什么,过不了几日便要成赫连大人为姐夫了。”语气又怨又嗔,帝姬们却是轰然一笑,皆嘻嘻唤了他声:“八姐夫。”
上官漫听见她们闹,竟是怔了下,半晌才缓缓浮起一抹笑意来,微转脸瞧他,他立在那里并不看她,只朝帝姬们淡淡颔首,风吹得他衣摆都拢到身后,愈见身长玉立,有帝姬又笑:“临观姐姐挑了状元呢,月阳姐姐挑了榜眼,加上大人,我们一下子多了三个姐夫。”月阳红面轻斥那帝姬,只闻赫连瑜轻笑:“是么?”转脸瞧她,眼眸似海,沉得不见底,她轻轻别开眼来,赫连瑜转身漠然道:“此处风大,殿下们还是下去罢。”
不想消息传的飞快,下了城楼宫里都知道临观帝姬倾心状元郎,回到姝璃殿,罗姑喜滋滋的将打听来的如数告之:“那状元郎叫做范如清,家有一母,听说祖上也是官宦出身,只是后来败落了,邻里可都是夸他呢,说为人正派,也没有那些个寻花问柳的事……”
罗姑从偏殿一路跟到顾充媛的正殿,顾充媛闻言笑了:“我听着也好,又是个状元,想来也是个有上进心了,以后不愁没有出息。”上官漫全然心不在焉,看顾充媛拿着绣绷子穿针引线,那绣锦是殷殷的红色,在日光下一照,刺得眼睛都疼。
院子里来了人,只闻殊儿叫了声:“曹公公。”便知是曹德,忙迎出去,曹德一脸喜色领着两个女官前来,春末的天气已渐见热意,他额上细汗涔涔,想来是一路小跑,也顾不得擦,笑道:“殿下,快与奴才走。”
见这样急,她讶道:“发生了何事。”曹德也不便多说,招呼女官:“快将衣裳给殿下换上,圣上等着呢。”
待她换上,却是一袭湖水色的男氏长袍,衬得一张脸别样的风流别致,顾充媛与一干人皆呆了,还未问清楚,曹德便将上官漫架走了。
到了才知是让她去琼林宴,宴上官员皆着常服,因此她这一身并不算施礼,曹德在一旁直笑:“圣上下令百官着常服,老奴还说怎就有了这样的旨意,原来是为了殿下。”
宴上颇是热闹,正是百花齐放的季节,天气晴朗,顺风和畅,园林里到处是馥郁花香,百官花下把酒言欢,皇帝也甚是高兴,叫了三甲跟前问话,那范如青眉目清秀,反应敏捷,皇帝哈哈大笑,转脸道:“子清,此人不逊你当年呐。”
赫连瑜在一旁含笑答道:“圣上说的是,后生可畏。”不经意瞧见曹德领着一人朝这里来,湖水色绸衫行走如水,衬着明眸皓齿,只觉一切在身后淡去,唯剩了她,百官也察觉如画少年,纷纷看来,上官漫已跟随曹德到了跟前,他眸色顿了顿,缓缓转回脸来。
正巧皇帝问话,那范如青答得机敏,她立在皇帝身侧凝神听着也是微微一笑。
皇帝含着笑意瞧她,却是对范如青说的:“范卿颇得朕心。”他顿了顿,众人皆知接下来便是要赐婚,谁知他未开口,范如青利索跪下去:“臣斗胆请圣上赐婚。”
这人甚是识趣,众人无声一笑,皇帝也笑了:“讲。”
答案昭然若揭,只等他说出来,上官漫心中幽幽的一声,为今只余了麻木,抬眸去瞟赫连瑜,他脸上只是漠然。
范如青终道:“臣,求昭阳公主。”
话音落地,满园俱静,皇帝愣了愣,神色已然不悦,百官目光乱窜,直直射到赫连瑜面上,赫连瑜却微微弯唇,渗出似有似无的笑意。
皇帝漫声道:“谁?”
范如青以额触地,鬓角缓缓流下汗来,蜿蜒流至领口,他咬牙欲抬头,忽听曹德笑道:“老奴听着是临观殿下。”
范如青错愕抬眼,曹德弯着眼笑看他,精光乍露,转脸笑对赫连瑜道:“大人也听见了吧。”
赫连瑜淡漠不语,百官却纷纷附和:“是临观殿下……”
皇帝方才笑了:“是临观么?”
范如清身子一颤,伏在地上久久未动,终叩首,哑声开口:“臣,求临观帝姬。”
皇帝哈哈大笑:“准。”
姝璃殿里喜气洋洋,顾充媛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色,罗姑也不知在哪里寻了酒来,上官漫几日前将宫内宫女皆遣了,只余了几个内侍时候房外,因此只余了殊儿侍奉,四人围着桌子坐了,罗姑笑道:“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见她们高兴,上官漫也扬唇一笑。
却问一个内侍在殿外禀告:“殿下,听宫里人说,太子殿下去乾坤殿去了,求皇上罢免婚事。”几人皆是一惊,顾充媛讶道:“这太子是做什么?”罗姑直气:“这不是给殿下添乱么。”忙问:“圣上允了么?”
内侍道:“圣上闭门不见,太子殿下在丹犀跪着呢。”
上官漫欲要起身,罗姑忙按住她:“殿下,自出了华阳殿下和七皇子的事,帝姬们为了避嫌,连皇子们也不敢见了,殿下若去,传出些风言风语来,不止耽误了殿下,只怕对太子殿下也不利。”
上官漫又缓缓坐回去。
听闻最后是太子妃来劝,也不知说了什么,太子方才回去。
三位帝姬出嫁那日,如今百姓说来还仍津津乐道,晨起妆成,三位帝姬拜别祖宗方才至金銮殿谢恩,生母早早等在那里,月阳母女哭的梨花带雨,上官漫也只眼眶微湿,到是顾充媛忍不住泪如雨下,被罗姑在一旁劝着,昭阳母女在一旁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昭阳红脸频频点头,赞礼官唱颂,宣诵吉辞,帝姬叩首道别。
驸马家中备好九九礼物,鞍马、甲胄等,诣午门恭纳,燕飨如初定礼,这三位驸马,两位是及第的新官,能凑齐九礼已是不错,加上皇帝赏赐才不致窘迫,唯赫连瑜财力雄厚,一路张灯结彩,万丈红锦铺路延伸府邸,又有舞狮开路,引得百姓皆往这里来,有人问及,何必如此铺张,倒显另两位局促了,赫连瑜也只一句:“我赫连瑜的婚礼,岂能简单了事。”昭阳听闻,自是喜不自禁。
仪仗具列,灯炬前引,那红幔翠盖自宫门一路行来,如云锦蔚蒸、霞铺万里,长号鸣乐,引来百鸟齐鸣,浩浩荡荡绕过京城,行至中途,忽便一阵混乱,轿身晃得厉害,只闻轿外尖叫声声,也不知发生何事,许久乐声才重又响起,分路去各自府邸。
待到驸马府门前,花轿过了炭火盆,轿外挤挤嚷嚷吵得耳畔嗡嗡作响,艳阳日头照下,锦红轿门上映着驸马修长身形,望见有力的拉弓轮廓,颇是雍容俊美,只闻嗖嗖三声,由驸马朝轿门射下三支红箭,众人轰然叫声好,上官漫心中诧异,这范如青一介书生,原也有这等风采。
停轿后卸轿门,由一名五六岁盛妆you女扶她出轿,跨过朱红漆的木制“马鞍子”,步红毡,喜娘皆是宫内年老的嬷嬷,皇后体恤昭阳,特选了辛嬷嬷,姝璃宫只有一位罗姑,本应由她,因着上官漫不放心,便将她留在了宫内,只带了殊儿来,之后还是罗姑托付了一位,这喜娘才算齐了。
由喜娘引到堂内,繁缛的拜堂仪式毕,由两个小儇捧龙凤花烛导行,驸马执彩球绸带引帝姬进入洞房。踏过十只铺地红锦,走过一只,喜娘等又递传于前接铺于道,意谓“传宗接代”,众人簇拥进了洞房,按男左女右坐床沿,由命妇用秤杆微叩一下帝姬头部,称“称心如意”,驸马稍坐即出,这才去前堂敬酒。
这一等,便一直等到深夜。
红烛似火,漾着洞房里一片潋滟喜色,满目皆是公主出嫁用的红色,极贵气的颜色,寓意着民间女子不可逾越的身份权力,那样多,似是置身于一片无尽的红海里,看的人只透不过气来,镂空缂丝的铜鼎里熏着苏合香,香气丝缕入鼻,欲觉衣领勒的喉咙发干,似是随时都要烧起来,隔着盖头望过去,只见桌上朦胧的烛火明灭闪烁,倒是像极了一簇在风中摇曳的雏菊。房里却是静极,隐约听得客房里吵闹的喧哗声,想来是客人拉着新郎官敬酒,其间推托,又是一阵笑声,那声音传到耳里,却似是隔着万水千山般的遥远。
坐的久了,才发觉四肢麻木的已经无法动弹,脊梁也似是打了蜡,僵直的厉害,一天的繁文缛节,她终是累了,尖细的十指隐隐的发麻,双膝也似是没了知觉,她心里厌烦,只想将那方巾一并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