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微微泛堵,她今日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能将他置于死地,本该说的心安理得,却自始至终不敢看他。
“心儿……”有人轻唤她的名字。
循声看去,有人撑着伞在街对角对着她笑。瞧不清那人样貌,她以为是幻觉,可是微微闭眼之后再睁眼,那人还在,且在慢慢走近。
直至走到跟前,她才看清,那高大的撑伞身影是尚宣。
“你怎么来了?”她走到伞下,仰着脸问他。
他一笑,将伞往她这边移了一点,才道:“我看见下雨了,怕你回来会淋雨就去了店里拿了一把伞出来接你,才走到这里,就看到你在这屋檐下避雨。”
她闻言垂眸,眸光有点黯然,他拿的这把伞恰好不是她的,那是司徒奉剑的。
“南都我待不下去了,尚师兄肯带我一起走么?”她怕再晚了就真的走不了了。并非不能自己一个人离开,只是就怕苦了腹中孩子。
尚宣一笑,眸中俱是欢喜:“怎么不肯,我在府邸里特地为你腾出一个院子来,就等着你去住!”
她一笑,就没再说什么了,回到店中,简单收拾了一番,尚宣居然已把马车都雇好了,东西都搬进了马车里。
她转身看着眼中有泪的吴妈和清源,心里也很舍不得:“吴妈,清源,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我不得不离开,但是这个店我留给你们,看在我的面子上,司徒王爷不会为难你们的,你们可以放心做生意的。”
“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该谢谢夫人的容留才对,不然我和清源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对!——夫人放心,清源一定会好好护着这个店的!”
她不能多留,一番泪别之后,到底还是坐上马车离开了。
他们一路朝着北门奔去,她坐在马车里,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可是心里却觉得越来越堵,堵的难受,她没有做错什么事,却要到处流亡,真像……真像一只丧家之犬。
没有力量与人争斗,只能狼狈的落荒而逃。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马车却猛地停住了,她一惊:“什么事?!”
尚宣低沉的声音传来:“心儿,你别出来,一点小事,等我解决了,我们就上路!”
她忍了很久,可外头的打斗声根本就没有停歇的迹象,她实在是忍不住了,挑帘出来,却看见尚宣在车下与人激斗,这里已出北门,没什么人烟,旁边只有一座荒弃的庙宇。
马车被逼到官道边缘停着,她冷眼瞧着,那些围攻尚宣的人虽是蒙面黑衣,但是身法却不像是江湖中人,一招一式莫不狠辣,都是要顷刻夺人性命的打法。
算不准这是哪一路的人马,但是在此阻路一定是不想让她离开的,心思流转之间,激斗中的人已然过了百招,对方人多势众,尚宣武功最好,可体力却已是不能支撑多久了,连她都能看到他拿剑的手有些颤抖。
有人看见她出来,立刻呼哨一声,所有人都放弃尚宣,提着剑直奔她而来,她心中一惊,一愣之下,竟被那赶上来的一个黑衣人在手臂上刺了一剑,待那人提剑要刺她胸膛的时候,尚宣终于赶了上来,一剑刺穿那人胸膛,才回身过来焦急问道:“心儿,你有没有事?”
她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身影,拧眉将受伤的胳膊藏在宽大衣袖后面,这才答道:“我没事。”
她可以肯定黑衣人是冲着她来的,是有预谋有组织的。
一拨一拨的上来,没有人退缩,全都招呼在挡在她面前的尚宣身上。
她其实是想要呼喊求救的,可是,这一条路居然没有人经过,他们在这里打了快半个时辰了,居然没有一个人出现。她几乎可以肯定,一定是有人吩咐过了。这些人不是抓她就是为了杀她。可指使人是谁,却还是不知道。
尚宣把她护的密不透风,黑衣人根本近不了身,可是他一身青衣却溅满血水,拿剑的手颤抖的厉害,一袭青衫不少地方都被剑被刀划破,处处都能看见伤痕,她不忍他如此,咬牙瞅见空隙开口道:“尚宣,别再打了,把我——把我交出去吧——”
“不行!你想都不要想!”他不回头,声音却是无比的清晰坚定,“他们想要你就先杀了我再说吧!”
之后,尚宣越发狂躁,连杀了好几人,可终究双拳不敌众手,领头的黑衣人一剑刺中他的小腿,他眉头一皱,撑着剑跪倒在地,腿间血流如注,却死死的拉着她的衣袖不肯放手。
见他负伤,那些人也不再下杀手,只是将他二人团团围住,领头的黑衣人过来,哑声道:“莫姑娘,我家主子要见你,请吧!”
尚宣死死的拽着她的衣袖,不肯放手,眸中仿佛在说,别去,不要去。
她轻轻抿嘴,慢慢蹲下来,和他对视,眸中有感激有感动,将自己的手抚上他抓着自己衣角的手,轻声说道:“尚宣,你看到了,我逃不掉了。你为了我伤成这样,我不忍心再看你这样,我跟他们走,你养好伤以后就回去吧!”
她轻轻拂掉他的手,却又被他紧紧抓住,他的眸光狂热而灼烈,带着满腔满谷的赤诚:“心儿,我们还没有输,你看,我还能站起来!心儿,我还能带你走!”
她随着他站起,眸光忧伤却带着浅浅的温柔笑意:“不必了,这一次,连对手都不知道是谁,我不要你白白为我受伤,我应该去见见那个神秘的主子,是好是歹,总要讨个说法。”
尚宣颓然松手,低垂眸光,他从来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哪怕她的要求让他肝肠寸断。
“那我……等着你回来。”
她转身,浅浅一笑,终是没有回头。
灰暗的雨中,高大男子的身影被拉的好长好长,一直站在那里,好久好久,对着一地的血迹和尸首发怔,神情让看了心酸的很。
他一拐一拐的走进旁边的破庙,刚一进门,却再也支撑不住,歪倒在满是灰尘的地上,眸光那样哀伤。
费尽心思保护的人,却怎么也保护不了,是自己不够强大么?那好,从此之后,他定要让自己更加强大,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被那些黑衣人带着上了另外一辆马车,她就被蒙住了双眼,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马车外头呼呼的风声,不间断的雨声,还能隐约听见人声,只是,听不太清楚。
也不知坐了多久的马车,她被人扶着下了马车,蒙着眼睛上的东西也不揭开,又被扶进了轿子里,一路颠簸,大概半刻的功夫,就停了下来。
她下了轿子,被人扶着上了台阶,跨门槛儿,还未摘下蒙着眼睛的黑布,却闻见了一股极其熟悉的香味。
等有人过来给她摘下眼罩,她适应了周围的光线之后,再看清周围的情形,这才心中一惊。
居然又回到南都的皇宫里来了!
细看之下,才发现这里不是郦国皇帝的大殿,那香味虽然是皇家御用的味道,但是摆设布置却要比大殿华贵古朴的多,且透着一股子大气雍容。
她现在站在外殿,珠帘后头挡着一处屏风,想必是为了隔着寝宫的。
面前正对着的塌上,端坐着一个人,她一看那人的服饰和神情,脑中灵光一闪,心中已明白了大半。
她轻轻抿嘴,跪地请安道:“太后吉祥,民女给太后请安。”郦国皇帝口口声声要她早些走,说不想让太后知道,结果躲来躲去太后还是知道了。
塌上的妇人雍容一笑,抬手虚扶了一下:“起身吧,不必跪着了。”
她谢了恩典,就静静站在那里不言语了。
华贵妇人冷眼瞧了她半刻,一眼看见她手臂上的血迹,眯眼笑道:“哀家叫他们小心着点,没想到还是伤了你,哀家叫人给你上点伤药好了。”
她低眉不语,只在宫女给她上药的时候皱了皱眉头,吸了几口冷气,大概是疼的。
一切妥当,太后才幽幽开口道:“是哀家给熏儿那根发簪的,没想到倒是叫你占了便宜,本想害你,她自己却中了碧落。”
她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才一字一句的道:“回禀太后,民女没有占什么便宜,因为公主已然如愿,”她抬眸静静的望着端坐的华贵妇人,清晰说道,“其实民女也中了碧落的毒。”
话音刚落,内殿里却传来碗碟打翻落在地上的破碎声音,在静谧的深宫里听来响动极大。
她一愣,是被那声音惊的。
太后愣住,但更多是因为她说的话。熏儿一回来毒就发作了,倒也没工夫说起她也中毒了的事。
太后想到这里,微微眯着的眼眸里忽而掠过一道精光,看了一眼内殿,才道:“熏儿的毒越发严重了,不过幸好,哀家的两个儿子有良心,替她找到了解药,才解了哀家一桩心事。”
她忽略掉内殿的响声,重新低眉道:“这是公主福泽深厚,本该如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