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所措,眼睛只知道盯着那一滩血红,那鲜艳的颜色在她眼里晃啊晃的,一恍神,一滴眼泪落下,却隐忍道:“师兄你——”
说了几个字,忽而说不下去了。还能说什么呢?他这一份情,明明白白的放在自己面前,纯纯澈澈的,没有半点杂质,好也罢,歹也罢,他都是只对自己的好。
刻意的忽视的这么多天,刻意的逃避了这多天,她逼自己埋首在医书里,假装看不见他的好,然后不断的提醒自己,人心都是会变的,日子长了,或许心意就变了,可是眼下看他这样狼狈的形容,却还只记挂着自己,她感动的无以复加,在他面前觉得说什么都不好了。
尚宣还能笑:“心儿,哭什么呢?傻丫头,我还没死呢……没事儿,只不过是失脚跌落了山崖,可是你师兄我功夫好啊,我又攀着岩壁上来了,不过是被岩石划破了胸膛,没事儿……不哭了啊。”
那侍卫总领此刻却眼圈红红的插话道:“莫姑娘,王爷这样,也不好叫人进来瞧瞧,更不能去请宫里的太医了,本就是病着谁也不见的,若是此刻王爷受伤的事传扬出去,那些不安分的人还不知会生出多少事来呢!莫姑娘,你精了医术,不如,你替王爷看看吧!”
尚宣蹙眉斥道:“谁叫你多话了!出去!门口守着,不许放人进来!”
这一声低吼,胸腔震动,又渗出不少血来。
魏小双一惊,忙让他凝神静气,不可动怒了。
“他的话也没错。你这样确实不方便叫人进来医治,总是这样拖着也不好,倘若伤了胫骨或是发炎发烧护理不当的,此刻不觉什么,扛一扛也就过去了,可日后落下病根反倒不好了。你若信得过我,我替你看看如何?”她勉强一笑,看不到他的伤口到底如何,总免不了心生忧虑。
尚宣眉间有一丝不自在,却低眉道:“怎么……每次都是你麻烦替我包扎处理伤处呢?”他这意思,就是应允了。
她于是就洗净了手,将袖子挽起,轻轻伸手去解他胸口的纱布:“你每次受伤都是因为我,因此我原该是替你做这些事的,我并没有觉得这些是麻烦,反倒心中愧疚万分,若不替你做些事情,我恐怕自己都要悔死了。”
他的伤处已经完全袒露出来,因秋日有些凉意,遇见消毒的酒水碰触到肌肤,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不让手抖,身子却在微不可见的发抖,他的胸前,竟是那样的伤口。伤口从胸口一直蜿蜒到腹下,看着有点深,伤口的皮肉都外翻着,周围全是血,洒了些止血的伤药,可到底不管用。
忙秘密叫吴妈去取了她药房里的草药来。细细的替他抹在伤口处,这才好了些。
把那些狰狞的伤口一一处理妥当,瞧着也就不那么吓人了。
“你这伤口只因开始没有好好处理,才会有如今这副模样。你且安生躺着样十天半月的,等伤口结疤了,也就无大碍了。”她收拾好了,就叮嘱他注意休息。
尚宣此刻已感觉好了许多,不似之前那样疼入骨髓了,伤口处还有很清凉的感觉,听了她的话,因此笑道:“之前以为没什么,就随便处理你,如今你既嘱咐了我,那我就听你的,好好养着。只要心儿你在我身边,我一定不会有病根落下的。”
她一瞟眼,却想起之前看到的,不经意随口问道:“师兄,我看你身上,还有不少旧伤啊,有些好像还很严重啊,都是在战场上得来的吗?”
尚宣眸中划过一丝痛楚,微微苦笑:“那都是过去了,我都——忘记了。”
她见他脸色不好,心知是自己说错话了,忙又笑道:“师兄啊,这是我配的安眠丸,可保你一夜安睡什么烦心事儿都不用想的,也没什么副作用,你要不要试试啊?”
她看他,好像很多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自己又莽撞勾起他的伤心事,实在过意不去,才这样说的。
尚宣垂了眸光:“不必了。”
“那好,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你有事叫我。”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有种立即要逃走的感觉。
“心儿,这些天,你有没有想过我?”身后的话,让她身形一顿,再也走不动了。
他的眸光浅淡,就在身后游移。
她定定站在那里半晌,等脸上能够勾起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之后才转身,含笑道:“想啊,怎么不想,我担心师兄啊,担心的天天都睡不着,生怕你出事,不信你问问吴妈,她都是知道的。”
她说的是实话,眼里也是绝对的真诚。
尚宣却是一叹,眸中有些落寞:“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她分明知道自己问的什么,偏偏就要避而不答,他心里这么久以来的难过全都从心底里冒了出来,就像莲子一样一层层的拨开,藏在最里面的心最苦。
她听见他这句话的时候,心就像被碾子碾过一样,什么都压碎了,却看不出感觉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师兄,我——”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却被那双眼睛里的脆弱击的心里一震,微微蹙眉,到底还是垂了眸光,“有些话知道了,也未必就会开心。”
尚宣只觉得心口一疼:“你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惦记着夏侯凉啊?”
她蹙眉否认:“没有。”
“那、那就是那个郦国的司徒王爷,你是不是觉得那个司徒王爷对你比我对你更好,所以你就喜欢他了,是不是?”他猜不透她的心,只好出言相问。
她矢口否认:“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司徒王爷呢?你不要乱想乱猜了。”
可尚宣的痛楚她并非不知,当下只得一叹:“师兄,说起来,在这世上,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司徒虽然对我很好,却也是想起来就来看看,若是忘记了就罢了。可是,这人心都很奇怪,并不是谁对谁好了,就喜欢了谁的。”
尚宣恍惚一笑:“这些话,还是你的借口吧?你——就不能跟我说说你的真心话么?”
她一愣,没想到还是被他看透了。
沉默良久,她低低的声音传来:“你知道我的身份,我找夏侯凉要那一份休书就是要逃离那个牢笼,我不愿意成为姐姐或者莫家的棋子,帮着他们去笼络谁掌控谁。我不愿和皇家贵胄扯上关系,那些利益纷争我玩不起,所以就算司徒对我再好,我恐怕也是不能动心的。”
不管是什么样的上层斗争,在古代,最后的结局都是你死我活。实在惨烈。
“你的意思就是,只要我不做王爷了,你就会喜欢我,跟我在一起么?”尚宣眸中闪起亮灿灿的光亮。
她心中艰涩,竟张不开口,好半天,才能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何必为我这样呢?我、我是不想再爱人了的,我不值得你这样做,我哪一点都不值得的。”
她已做过别人的妻子,肚中有了别人的骨肉,况且前世今生都被人伤的体无完肤。前世的差不多忘了个干净,唯一牵挂家中亲人;今生的,也替那个痴情的女子了结了,也该彻彻底底的放弃,重新安安分分的独自过自己的。
再试一次?她不要,一个人为什么不行呢?
尚宣一声苦笑,不再看她,望着床帐顶部的眸子微微发怔,似有回忆:“我认识你十年有余了,喜欢你软软的童音叫我师兄,心里慢慢除了你再也容不下别人,用了七年的时间喜欢你爱上你,直到知道你嫁人,我强迫自己死心,可哪里那么容易呢?我一门心思带你离开,让你高兴、开心、快乐,你却说不值得。值得或者不值得,哪里又真的说得清呢?要我说,只要为你,我都觉得值得。”
他这样的盛情,她真无以为报。心中除了酸涩还是酸涩,除了难过还是难过,愧疚满心。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怕我不要你了,你怕我会伤了你,你怕你自己爱上我,日后却没有结果,是不是?”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看着他沉默。
尚宣苦苦一笑:“你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你这么聪明,难道连这个也想不透么,人跟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啊。”
她心乱如麻,他越是这样,她心里竟越是害怕,若不是怕他伤心,他几乎都要夺门而逃了。
眼看着天色暗下来,一个就那么站着,一个就那样躺着,两人都是无言,却都是一般受苦。
“我——我现在不能回答你。”她想了不知多久,想的头都疼了,却是越想越乱,却没法子说服自己答应他。
尚宣低眉苦笑,低低的声音传来:“我不逼你,我等着你的回答。不管怎样,你觉得好就好。”
“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她抓起桌案上的瓷瓶,夺门而逃。
如若不走,她几乎就要被自己的愧疚淹死了。她知道自己伤了他,可没法子。她自私,她不能再全然这样对待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