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雪倒是快言快语:“青离,青离,怎么只有名字没有姓呢?”
此话一出,冬草就瞪了她一眼,可是话已出口想收回已是来不及了,腊雪抿嘴,一副我错了的表情看着她。
她一笑,并没有生气,解释道:“是没有姓,其实没有姓也好,就不必是谁家的香火了,他只是我一个人的离儿,也用不着卷进那些是是非非里头。”
“那为何不让离少爷姓莫呢?”
她闻言冷冷一笑:“姓莫?那还不如没有姓呢!”
至此,她就天天不出门,天天陪着她们家的青离。医堂里也不去了,外头来了人一概不见,就连清源来了也只见了一次,让他瞧瞧青离也就罢了。
坐月子一个月,哪里都没去,只在院子里头逛逛,要么就抱着青离傻看,真是百看不厌。
转眼就到了冬天,她的身子就大好了。
青离都快两个月大了,府里的丫鬟都喜欢他,吴妈照顾的也尽心,魏小双怕吴妈年纪大了不能操劳,因此就让冬草去帮着照顾青离,她的身边就只有腊雪一个丫头了。
这一日午后,青离睡了,她却在窗前坐着发怔,腊雪挑帘进来,抿嘴叫道:“姑娘?”
她抬眸看了腊雪一眼,蹙眉道:“怎么,还没走吗?”
腊雪低眉:“走了,可是现在又来了,来人说,若是姑娘痊愈了,请务必去看看王爷,老太妃说了,姑娘有什么要求她都能答应,只求姑娘务必去看看。——姑娘,这几天他们府里天天好几趟的派人来问,姑娘真的不去么?”
“来人还是这么说的吗?”求她?如今夏侯王府也求到她头上来了。
“是,说是老太妃的原话。”
她听了不言语,只回头看了一眼塌上睡的正香的青离,沉吟半晌,才道:“腊雪,你去准备一下吧,你跟着我去夏侯府。”
一开门,却惊住了,只是这小半天的功夫,外头竟下起了雪,洋洋洒洒的已经遮住了石子小径,到处都是一片银白。
腊雪忙去屋里拿了大毛的披风来给她披上,两个人就冒雪坐上夏侯王府的马车去了。
及至府前,下了马车,竟看见夏侯太妃站在门口等她,她一愣,走到跟前,看见太妃鬓间的华发,心中很是过意不去,竟有些不忍了。
“心儿,你瘦了许多?孩子……孩子还好么?”夏侯太妃的声音都有点抖。
她低眉,尽量不让情绪外露:“谢太妃挂心。我们一切都好。”
见她不愿多说,夏侯太妃也不再多问什么了,只是领着她往里面走,到了一处院落,才苦涩笑道:“心儿,凉儿在里面,他不记得我了,也不愿意和我多说话,现在有点……孤僻怕生。你——你去看看他吧。”
太妃说到后来,开始哽咽,深吸了一口气,到底没有哭出来,只被管家扶着走了。
看着雪地里太妃远去的身影,她的眸子黑漆漆的看不出喜怒,雪地里深深浅浅的脚印很快被覆盖了,她也就那么站在廊下,不说不动。
腊雪等了一会儿,见雪势渐渐大了,才抿嘴望向她提醒:“姑娘,再等下去天都要黑了。”
她这才惊醒,回眸看了腊雪一眼,吩咐道:“腊雪,你找一处避风的屋子等着我吧,我走的时候着人去叫你。”
腊雪依言去了。
天地空茫,只剩下她一人了。
一阵寒风吹过,她觉得有些冷,拢了拢披风,迈步走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一段红墙围着,什么上都落着雪,白茫茫一片,石子小径后头是一排屋子,雕花木格的窗户都关着,门前挂着厚厚的帘幕,却没有一个丫鬟伺候,她没来过这里,也记得夏侯凉从前并不是宿在这里的。
她的视线一扫,却看见不远处的大树底下靠着一个人,那人就直接坐在雪地上,身上都落了一层轻薄的雪,似是低头在玩什么东西,她往前走了几步,却愣在那里,再也走不动了。
那人的侧脸,分明就是夏侯凉,可那一脸温凉的笑意却没有了,只剩下痴傻的稚气,听见脚步声,他抬眼来看,那双清冽若水的眸子依旧纯澈,可是不再是从前那样通透了,那里面装的都是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稚气痴傻懵懂。
她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和他对视,心里一震,身子都僵住了。
知道喝了笑忘忧会痴傻是一回事,真正看到又是一回事。
眼前的这个真的是变了,真的不是从前那一个了。他的头发散乱着,衣袍上都是雪水,还有泥,圈圈点点的到处都是脏污,手里拿着的是一片枯叶,见她一直盯着他,夏侯凉瞳孔骤然一缩,凸显出一丝害怕,丢了手里的枯叶,他蹙眉撇嘴往后不断的缩着身子。
她心口一抽,走过去蹲下来,把手搭上他的脉,半晌垂了眸光,他的经脉里寒毒已深,脏腑都被侵蚀了,却还坐在雪水里。
夏侯凉呆呆的看着她,忽而懵懂开口道:“姐姐,你是我的王妃么?”
她一愣,蹙眉道:“不是,我是你母妃请来给你看病的。”
夏侯凉撇撇嘴,身子缩的更小了:“姐姐你骗我,我没病……我不认识你们,可母妃却非要说我是王爷,说叫我在这里等一个姐姐,说姐姐你是我的王妃,呵呵,母妃还说我傻,我觉得母妃才傻,我才五岁,怎么可能有王妃呢?”
他的手很冷,手腕也冷,她低低一叹,将手里的伞略微前移,挡住了那些飘向他身上的雪。
“你怎么知道你有母妃,你怎么知道你才五岁?”她蹙眉问道。难道只是智力减退了么?
夏侯凉低眉,眼眶都红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一个哭的很凶的老奶奶告诉我的,她说她是我母妃,要我叫她母妃,还说,我是她儿子,是个王爷,我不记得我多大了,她就说告诉我我五岁了,她还告诉我,我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我叫凉儿,姐姐,你觉得好听么?”
她垂了眼尾,不再看他,雪渐渐下的大了,她这么蹲着都觉得寒意逼人,因此抿嘴道:“你不觉得冷么?”
夏侯凉见问,委屈的撇嘴,眼里的泪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掉下来:“我冷,可是母妃不让我进屋里,她每天都在大门口等姐姐,我也要在这里等姐姐,不然她就会抱着我哭,哭的可凶了,我不想看见她哭,所以我不进屋。”
这一席话说完,她没法子再装作无动于衷了。这——这又是何必呢?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她不自觉已敛去眸间冷意,低声道:“你跟我进屋来。”
刚起身走了几步,回身一看,他怯怯的拉着自己的衣角:“姐姐,你不会走了么?”
她一叹:“我不走。”
夏侯凉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怯怯的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她唤了小丫鬟来服侍夏侯凉更衣,换了那被雪水浸透的袍子,然后替他重新整了头发,又重新变成了原来的那个出尘的王爷之后,她把写好的方子交给他身边服侍的那个大一些的丫鬟。
“这个是驱寒的方子,你照着这上面的法子做,天天给王爷吃,过不了多久,王爷体内的寒气便去尽了,还有切莫让他再在雪地里待着了。”
那丫鬟看着很是伶俐,一一点头应是。
她看了一眼乖乖坐在那里,却不时偷偷看她的夏侯凉,心里觉得有些堵,却抿嘴随口问道:“你们府里的侧妃粟儿怎么样了?”
那丫鬟低眉答道:“回姑娘的话,侧妃粟娘娘已经疯了,太妃吩咐将她关在后院,不放她出来的。”
她哦了一声,便没下文了。
天越发灰蒙蒙的,外头的雪渐渐下的小了,她约莫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再不走就是晚上了,因此拿起靠在墙根那里的青伞,回头对那丫鬟道:“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你去告诉夏侯太妃,就说王爷的病我实在无能为力,让她以后别再如此了,免得又添了别的病,反而不好了。”
那丫鬟一一记下,就挑帘让她出去。她拿着青伞,刚刚走到廊下,夏侯凉就追了出来,望着她可怜兮兮的道:“姐姐能常来陪陪我么?我一个人,很闷。”
她的目光落在他踩在青石板的光脚上,眸光一闪,到底拒绝道:“我们非亲非故,这样不太好。再说我很忙,不能来陪你。”
说完,她撑起伞,快步走远了。
站在那里的夏侯凉,愣愣的看着那个女子远走的身影,心里忽而感觉到一阵刺痛。混沌的记忆混沌的思绪里,忽而有一道光线透了进来,再去找寻捕捉时,脑子却依旧混沌一片。
只记得看着她离去的那种感觉,绝望而无助,像是被人丢在荒原里,一望无际的黑暗包裹着他,他四处张望,仓皇之中,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他黑沉沉的眸子里,全是失望和被抛弃的委屈。
“王爷,进屋吧,天都黑了。”
夏侯凉抬起冷透了的脚回屋,由着丫鬟点灯,他只管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