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鹰依旧缄默不语,只是眼底隐有水光。解释了又如何?不管怎么说,他都玷污了他心目中最圣洁干净的公主,他都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不论他的理由是什么,不论事情的原因是什么,结果都是不变的,因此,他的解释完全没有用。至少不解释,还能给他的公主留有一丝颜面。现在心里痛的要死,却第一次那样巴望皇上快些下令处死他,总好过现在这样的生不如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安鹰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郦帝的耐心已经用尽了,深深蹙眉,不耐烦的挥手:“你不说,朕也没法子。你自我了断吧。”
“慢着。”
“不要……”
两声阻止从不同的地方传来,郦帝看着郦太后,讶然道:“母后?”他不明白母亲为何要阻止。
魏小双则讶然的看着怀中的司徒熏,那人原本空洞的眼神渐渐有了神采,身子动了动,那声不要就是她说出来的。
司徒熏挣扎着坐起来,却不能坐,只要窝在魏小双怀里,神色依旧颓然,还是失了魂一样,气息虽然虚弱,可是一字一句说的非常清楚:“皇兄,这事不怪安将军,是熏儿自己不好,安将军只是来帮熏儿的,这都是命。请皇兄和母后不要再问这件事情了,熏儿现在不想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安将军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你们也不要再逼问她了。这都是——这都是——”
说到这里,司徒熏忽而哽咽的说不下去了,她平生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若是以前,她一定大哭大闹的,可现在脑子却像突然开了窍一样,所有的事情突然哗的一下清晰起来,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的东西现在突然就想明白了。就像人家说的,突然间就长大了明白了事理,在某一个瞬间,她想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让她哭不起来,也闹不起来。
而这些,都源于跪在地上的那个人。
她方才虽处在狂乱之中,可脑子却是无比清醒的,所以,她记住了他说的所有的话,虽然他的话不多,只有三句,可就因为这三句,她就长大了。
她记得,他说,公主,此事过后,皇上一定会杀我,我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是愿意为公主死的。
他还说,以后不能再为公主守夜,公主记得早些安睡。
他最后说,公主不该自暴自弃,其实公主身边还是有很多人爱着的。
然后,她才知道,她以前错的有多离谱,做的事情有多可笑,从前的十多年里活的有多荒唐。
她还明白,原来这个男人,深爱着她。
虽然心里极恨,却又无奈,之后心中空茫一片,最后,选择接受事实,若是真的命该如此,她也认了。
“——这都是熏儿命该如此,这或许是上天对熏儿从前骄纵胡闹的惩罚,所以,请皇兄和母后不要怪罪安将军!”司徒熏嚎啕大哭起来。
郦太后没有说话,郦帝却深深蹙眉,司徒熏现在和之前的反差太大,他有点难以接受,但是这至少还是好事,现在也不是细究缘由的时候,所以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魏小双抬眼看看屋中几人,郦帝和太后显然是在思考,安鹰是沉默的等着自己最后的判决,所以屋里就只能听见司徒熏低低的啜泣声了。
这样的境况下,她也不能说话,只是沉默的抱着司徒熏,替她擦那永远也擦不尽的眼泪。
“罢了,这事儿朕就不追问你了。现在一时之间,朕只能想到一个万全之策,但是这都要你们答应了才行。”
郦太后闻言蹙眉一叹:“皇帝就直说了吧。”
郦帝蹙眉,眸底隐有无奈:“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是无益。熏儿,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你嫁给安鹰;第二,你不嫁给安鹰,安鹰就得死,而你,以后也不要嫁给别人了。”郦帝不能允许别的人娶了他郦国长公主,却在外面风传公主其实是个破鞋。
他是郦国的皇帝,绝不允许皇家的尊严被人如此践踏。
司徒熏嗫嚅了一会儿,咬唇良久,嘴唇都咬破了,才低声答道:“好,我嫁给安将军。”
安鹰一愣,回眸讶然的看着司徒熏,那人凄伤的看了他一眼,虚虚一笑,就昏了过去。
一阵忙乱之后,司徒熏被安置在了干净的塌上,安鹰依旧回了自己的值宿处,临走之时,郦帝只淡淡吩咐了一声,让他回去休息不必再在宫中值岗,等着嫁娶的消息就是了。
郦太后派了身边得力的宫女来照顾司徒熏,就把魏小双换了下来,然后对着她一笑道:“莫姑娘,这次多亏了你。”
她低低一笑:“太后过奖了。”
郦太后一笑:“那今儿这事儿——”
她乖巧一笑:“太后放心,我虽说之前胡闹了些,但是我还分得出轻重,我不是多嘴的人,太后大可放心。再说熏儿就如同我的亲妹妹一样,我会尽心照顾她的。”
郦太后安心一笑:“那哀家就放心了,夜深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她依言离去。
郦太后看了熟睡的司徒熏一眼,低低一叹,这才扭身挑帘出了,站在外殿,看着负手站在那里的郦帝,她走过去,在案前坐下,然后才低声问道:“皇帝,你在想什么?”
郦帝拧眉,看着外头黑沉沉的夜色,沉吟半晌,才道:“熏儿这事里面透着蹊跷。母后,朕审问过,但是什么结果都没有。虽然朕断定熏儿是被人害了,但是找不出证据来,这也只能是个悬案。何况此事不能张扬,说不得只好委屈熏儿了。”
郦太后闻言,沉吟了片刻才道:“确实蹊跷。但是能够有胆子害熏儿的人却不难找出来的。”
郦帝赫然回眸:“母后是说,那个人?”
见他指了一个方向,郦太后便点点头:“是啊,虽然哀家不大相信是她,但是当初熏儿害她中了碧落的毒,咱们也利用过她,她现在要报复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嫌疑最大的就是她了。”
郦帝冷哼一声:“不是嫌疑,是本来就是。她在宫里闹的动静太大,闹这么大的动静无非就是想让朕放她出去。其实母后说的那事,算起来确实是熏儿不对。朕并不打算追究了,何况也没有证据。朕自来就觉得对不起熏儿,此事往后就不要在熏儿面前提起了。何况经了此事,熏儿倒是比寻常懂事了许多,嫁给安鹰也不是什么坏事,目前这是最好的结果。”
郦太后拧眉道:“那咱们就眼睁睁看着她和奉儿在一处吗?”
“母后,难道你忘了那件事吗?”郦帝看了郦太后一眼,郦太后恍然,继而低头唏嘘不已,“所以,她和皇弟之间到底如何,都是他们之间的造化,朕不能再插手,也不愿再插手了。朕都想好了,朕也不想再折腾了。母后,你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吧……现在的她,和原来不一样了。”
郦太后点点头,却不约而同的和郦帝一起低眉叹气。
“莫姑娘。”
听见有人唤她,她便回身看去,却是一愣,继而行礼道:“给皇上请安。”
郦帝一笑:“平身吧。朕不请自来,姑娘不会怪朕吧。”
看看天色,又看看郦帝一身明黄龙袍,她就估摸着郦帝一定是上完了早朝直接过来的,因此含笑道:“皇上这是说的哪里话,这莫说是在宫里了,就算是普天之下,也全都是皇上的,皇上想去哪里都可以,我怎么敢怪罪呢?”
郦帝这样来找她一定是有事,她拿不准是什么事,因此回答也不敢怠慢,滴水不漏的。
郦帝一笑,也不进屋,就在屋外负手站着:“本来以为,你能在兰苑里头长住的,朕没事的时候可以陪朕下下棋,不过现在看来,怕是不可能了。”
她撇撇嘴:“我又不会下棋——”说到这里,脑子忽而灵光一闪,惊讶的看着郦帝道,“皇上,你是说,你愿意放我出去了?”
郦帝回眸看了她一眼,笑道:“是啊,看来这园子注定要空置着,住也是住不长久的。”
她抿嘴,心里还是不大明白,于是转到郦帝面前,歪着头问道:“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皇上突然想放我走了呢?”
她其实是不怕郦帝猜出昨夜司徒熏的事是她干的,即便撕破了脸皮也没什么,现在已经没有是非对错,黑白两种划分了。其实她也知道,像郦帝这么聪明通透的人此中关节或许一想就透,她也没打算多费唇舌的,只要郦帝问起,她一定痛快承认。她虽没有武功,但凭一身的毒药,怎么可能出不了宫呢?就看她想怎么玩儿了。
郦帝轻轻一笑,视线轻飘飘的落在她身上,眸中隐有一丝温和笑意:“要是不放你走,那朕每天就不必坐朝理政了,单单听那些妃子来朕这里叨叨念就够了。——莫姑娘,你可真能折腾,现在整个宫里都认为朕要强抢弟媳了。朕还能不放你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