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落雁楼被包下来了,游竺王子已经倒了片刻,莫痕与穆羽风到的时候,他正倚着栏杆,独自一人自斟自饮,居高临下地望着街面上的热闹,唇边扬着浅浅笑意,好不惬意。
二人走到桌边坐下,莫痕替穆羽风倒下一杯茶水,正要递给她时,她却径自斟了一杯酒喝下。穆羽风只觉喉头一阵火辣,险些被呛。
“这酒不是越穆所产?”穆羽风微微皱眉,心道难道这游竺王子千里迢迢,竟还带着酒来?
“越穆?”游竺王子并不在意那酒,只是听到穆羽风提到‘越穆’两个字时,猛地坐正身子,仔细打量起穆羽风来,感觉到莫痕的不悦,片刻才将幽幽目光转向莫痕,问道:“这丫头你哪里弄来的?难道不知道你们越国已经改朝换代,不姓穆了吗?”
穆羽风身子微微一僵,她倒是顺口说了出来。的确这片江山早已经不姓穆,改姓秦了。不再说话,穆羽风只是浅浅地偿着游竺刚烈的醇酒。
目光也时不时地从端木合身上扫过,带着审视。端木合浑身上下散发着北方人的热情奔放的豪爽气质,又带着江南儿女的儒雅,小麦色的健康肌肤,笑着时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
他的笑容也很好看,一点没有矫揉造作,那种感觉很自由自在,觉得高兴时就朗声大笑,也不会觉得有一点突兀。
虽是第一次见面,端木合给了穆羽风一个好的印像。直觉里,穆羽风会比较容易和这种爽朗的人亲近,因为可以不用带着伪装,她想如果她就是现在不高兴甩手走人,他一样不会觉得丢失面子。
“她从来不出门,所以不知道。”莫痕是只淡淡带过,因为他知道那是穆羽风心中的伤痛,而她的仇人就是他,现在两人却要如此和谐地坐在一起,谈笑风生,这似乎有些太强人所难。
“是啊!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呢?毕竟改朝换代是必定是要血流成河的,倒不知是哪个‘英雄’踩在那些白骨上,完成自己野心的。”穆羽风温婉一笑,笑容和煦得仿佛春天里的阳光,又似那温暖柔和的轻风,悄然吹进人的心间。这样的笑容,显得她是那样地不谙世事。
面对这样温和的讽刺,莫痕只觉心里阵阵撕痛,为什么明明准备着承受一切,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会很痛苦?为什么他一直隐忍着感情,夜里隐忍着狠狠将她压在身下的冲动,却要换来她一次又一次的冷嘲热讽?
为什么她恨,不干脆提剑杀了他?
过了片刻,不知何事,端木合大笑出声,莫痕才回过神来,只是陪笑着。一个青衣素衫的男子走到莫痕身后,恭敬地说道:“我们世子身体不适,今日不能前来赴约,希望越秦皇上原谅,来日等病好了,世子会亲自来向越秦皇上请罪。”
“无妨,等世子病好,朕再设宴款待。”莫痕声音朗朗,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身上都散发着浓烈的王者之气。
“可惜,实在可惜。我听说霍世子是人中龙凤,却不想今日竟无缘相见,过几日一定登门拜访。”端木合一脸的惋叹,似乎错过了见到这样一个惊才艳艳的霍国世子的机会,是他人生中的一大损失一般。
穆羽风倒是没听过霍国哪个世子这么惊才艳艳,难道是以前隐藏得太深?不过,见不见都无所谓了。今日难得被带了出来,穆羽风并不想错失机会。再了一会儿,莫痕与端木合讨论起关于黑天岭之事的时候,她就借口离开了。
莫痕似乎并不怕她逃跑,不过倒也是,她的母亲还有他手里,她又怎么会逃跑呢?穆羽风再三确定身后并没有人跟着,她悄悄进了落雁楼的后院,拐过后院花园,从后门出了落雁楼,身子一闪钻进一个很脏乱的胡同消失不见。
片刻后她从胡同时出来时已是一身污黑,没有人能认出她是谁来,谁见了都避之不及。虽然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但只要不进行大动作,还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穆羽风悄悄地出城,摸到一个乞丐集聚地。
那里不过是她的一个据点,这么些年来,大的势力没有培养起来,但满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人都有可能是她的人。穆羽内安排了一下逃亡路线后,并且传了消息给远在东槐的李亦君他们。
回到城里时,时间已经不早,穆羽风把妆容换回来从胡同里摸出来,再漫不经心地往落雁楼方向走去。大街上人来人往,百姓们仍旧笑逐颜开,过着自己的生活,做着自己每日都做的事情,这片江山有谁在坐,他们一点也不曾关心,只要能给他们一隅安宁的生活,他们就会说那个帝王好。
但他们是这样的平静,平静得让穆羽风愤恨。阳光洒在她的脸颊,她已经把脸上的胭脂洗掉,整个人在阳光下有着一种透彻。穆羽风把愤恨藏在心底,苍白得有些透明的脸颊升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两个熟悉的身影从眼前掠过,穆羽风突然脱口呼出:“小彦!”
但随即她就有些后悔,或许她不应该再与乔存彦他们再有接触,这些人都将会是莫痕打击她的对像。
乔存彦身穿一套藏青粗布长衫,宽大的手里握着沈汝溪的小手,两人浓情蜜意。听到穆羽风的声音,两人同时诧异地转过头,打量着穆羽风。乔存彦只感觉这人似乎很熟悉,突然猛地一惊,走到穆羽风身边拉着她走到一旁角落里,问道:“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小彦,对不起,一直都没告诉你,其实我本来就是个假皇子,我是女子。”穆羽风有些窘迫,两人作为朋友,她却瞒了他那么多年,这个秘密……
突兀地,乔存彦听到穆羽风是个女子的事实,其实从方才认出她时,他心里已有了定案,但还是不觉耳朵一烫,脸也跟着热了起来。毕竟曾经那么多年里,他一直把她当作男子,两人不分彼此,他还替她擦药……
往事如风,却历历在目。
时过境迁,穆羽风换上女装看起来竟是如此迷人,沈汝溪惊艳地看着穆羽风,竟有些挪不开眼。对于他们二人来说,穆羽风可谓算得上是恩人,如果没有她,他们两个人现在早已相隔着十万八千里,遥遥相思。
“看你的脸色,一定伤得很重。你现在住在哪里,要不跟我们一起离开京城吧?”小彦心间划过丝丝心疼,不是男女之间的心疼,纯粹的朋友,真心的朋友。
“我现在怎么能离开呢!”穆羽风带着乔存彦和沈汝溪钻进一家杂乱的酒楼,想到离开,她又何偿不想,她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救出母亲,只有这样,她才可以毫无顾虑地卷土重来。
“怎么了?”沈汝溪眸子闪过担忧,她与穆羽风接触时间不长,但可以感觉到,她其实是一个好人。呵!好人,如果真这样形容穆羽风,她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想法,不知道沈汝溪看到她杀人如麻的时候,还会不会这样认为。
“我母亲还在莫痕手里,我现在是他的俘虏。今天游竺王子到了京城,莫痕在落雁楼设宴,替游竺王子接风洗尘。你知道吗?他有多自信,我从落雁楼出来,他居然都没有派一个人跟着我,要不就是这京城里遍布着他的眼线。”穆羽风凄然一笑,在朋友前面,她表现得有些脆弱,也或许只有在朋友面前,她才能脆弱一次。
“他现在把你又带回皇宫了?”乔存彦不无担忧,那地方将会是一辈子的恶梦,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知道原来刀起刀落杀人竟是那么轻易。
“没有。在他原来的将军府,府里有他师傅坐镇,一看就是一个厉害的老头儿。”穆羽风看得出,那老头儿时时刻刻都恨不得一剑把她杀了,可偏偏莫痕又不准。
其实莫痕说得不错,死亡很容易,活着才是煎熬。因此,穆羽风才更要坚强地活着,她答应过穆凌诀要好好活着,要活得精彩。她一定不会食言。
“小彦,你知道我大皇兄葬在哪里的吗?”虽然说起来会心痛,但穆羽风还是想问。
“不知道。我和汝溪当时以为你也……所以我们到乱葬岗找了很久,那里堆成山的尸体里独没有你们两个。”乔存彦摇头,不禁感叹。
一说起乱葬岗,沈汝溪的脸色登是刷地苍白,看起来应该是被吓坏了。
穆羽风强忍着心痛,以后连个可以祭奠地方都没有。这样倒好,随处都可以祭奠他。看了看时间不早,穆羽风也未与他们多呆,只说让他们尽快离开京城,最好是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只要安安静静,开开心心地活着就好。
回到落雁楼时,莫痕正好与端木合一起出来,端木合瞧见穆羽风洗净脸颊脂粉后脸苍白的脸,及她微微颤动着长睫,问道:“丫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