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杨坷从来没有在一天之内说过如此多的话。
说是一天,其实也只有短短不到三个时辰。在这三个时辰内,杨坷说过的话比之前一年里说过的加起来还要多。
杨坷知道,从今往后,自己每天都会有机会,在三个时辰里说这么多的话。杨坷突然发现,其实自己并非不喜欢说话的,只是之前找不到人陪自己说罢了。
杨坷的武艺是杨纮杨虎头亲自传授的。真要比较起来,杨家三子,也只有老幺杨尘能与杨坷斗上那么几十个回合,但是比到最后,最终输掉的一定会是杨尘,而不是杨坷。杨坷艺成之后便被老爷杨纮派出去寻找经书,闯荡江湖十几年,经历过的打斗何止上百场,经验何其丰富,就算杨尘天赋再出众,没经过多少刀光剑影的磨练,还是敌不过杨坷。
杨坷决定将自己一身的技艺尽数传与杨涛,其中包括学自杨家的武艺,最重要的还是自己这十几年江湖历练所总结出的宝贵经验。杨家的武艺乃杨亿杨文公根据一部经书自创所成,传到杨纮杨虎头手里方才经历了区区两代人,在临阵对敌方面最是欠缺,再传到杨坷手里也才是第三代。杨坷之所以在杨家众人里面单论武艺能排到第二,并非所学精纯无比,恰恰正是因为他实战经验最为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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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小杨涛便在杨坷的指导下,开始学习杨家家传的功夫。
学过几日后,杨涛便开始觉得杨坷教给自己的杨家武功比起自己所学“鬼谷宗”兵门的诸多剑法,实在是逊色了许多。也难怪杨涛会这么想,如果杨家区区三代人的积累便比得上“鬼谷宗”上千年的沉淀,那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杨涛所不知道的是,自己所学的杨家武功,仅仅只是外功而已,杨家武功的精髓其实正写在他爹爹王丙手中的那部“常清静经”里面。
唯一让小杨涛觉得神奇的,还是杨坷的轻功。杨坷这么多年以来,最为得意的武功也的确并非拳脚兵刃,恰好便是轻身的功夫。杨家诸多武功里面其实并不以轻功见长,只是杨坷这些年做的最多的事情,无非刺探、追踪、逃命、赶路,形势所迫,熟能生巧,这才练得这么一身神出鬼没的轻功。杨坷的轻功虽然没有周侗所传授给木兰的轻功那般堂堂正正潇洒飘逸,但胜在够快速、够诡秘,可以说是各擅胜场,互有千秋。
除此之外,虽然杨家的武艺并没有自己平素所学的功夫来得精湛,但是小杨涛看着杨坷叔叔每日里教得兴致勃勃,自己便也学得尽心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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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转眼间便又过去了一年。小杨涛此时已然年满八周岁了。
话说小杨涛每天里仍然重复着往常的那些事情,上半日在周家大院里练剑习武,下半日便去村西柳林中找杨坷叔叔。
这一日下午,杨涛准时来到了村西柳林,杨坷也准时在那儿候着他。二人聊过了几句闲话,便放对厮杀起来。
二人堪堪比过三十招后,杨坷已经将掌中刀架在了杨涛的脖子之上。杨涛无奈只能弃剑认输,杨坷便放下刀对着杨涛说道:
“小少爷,你的剑法又精进了不少。”
“杨坷叔叔,我原以为学会了新招式,便能在你手下多走几个回合,谁知道仍然过不了三十招。”
“我正要问你今天的剑法为何少了些许灵动,却多了几分凝重,原来是学会新套路了。
“杨坷叔叔,师傅新教的这套剑法叫虎贲剑法,乃汉末剑术大师王越所创,最是大开大阖,沉稳凝重。只是我年纪尚幼,气力单薄,连这套剑法三成的威力都发挥不出来。”
杨坷听罢大吃一惊,心道:“三成的威力便能与我拆上三十招,那要是十成十的威力,岂不是换作我在小少爷的手下走不过三十招了?”
且不说杨坷正在心中暗自震惊于虎贲剑法的威力,只听见小杨涛又对自己说道:
“杨坷叔叔,你日前教给我的杨家刀法,也是大开大阖的路子,我这几日练习虎贲剑法,对这套刀法的领悟也便多了几分,我就用杨家刀法与你再过几招,如何?”
杨坷连忙定了定心神,将佩刀递给了小杨涛,自己只是施展拳脚功夫,便又和杨涛战在了一处。这一场又将将斗过了三十招,杨坷施展空手入白刃绝技已经将佩刀重新夺回到自己的手中。
只见杨涛摊了摊双手,撇了撇小嘴,便对着杨坷说道:“杨坷叔叔,这套杨家刀法翻来覆去只有一十八招,我已练得纯属无比。只是威力似乎还没有三成的虎贲剑法大呢。”
杨坷知道小杨涛此时的武功见识肯定会看出杨家武艺中的蹊跷,便琢磨着要不要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与杨涛知道。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便被杨坷自己给生生掐灭了。
“真要到该说的时候,王三郎定会说与小少爷知道的。我如何可以先开此口?”
想罢,便回答杨涛道:“小少爷,杨家的武功并非你所想象中那么不堪,只是杨坷学艺未精罢了。”
杨涛此时也知道自己有所失言,便低着头对杨坷说道:
“杨坷叔叔,对不起。我不该随意看轻杨家武功的。师傅曾经说过,武功练到一定的境界,便会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真到那个时候什么招式、套路都不重要了。这本是师傅他老人家穷其一生所追求的目标。依我看来,杨家的前辈定然是已经达到了这等境界,所以才会留下如此简单凝练的招式,以期后人努力习练,详加揣摩,最终达到武学之化境吧?”
杨坷没想到小杨涛自己便能对这件事情加以这般解释,只是这个理由实实并非事情的真相,究竟杨老太爷杨亿的武功到没到杨涛所说的化境,这谁也不知道。杨家武功之所以看似平平,仅仅只是因为自文公之后,杨家已经无人习得真正的杨家武功了。他们所学的都只是简单的套路而已,而杨家武功真正的精髓,能发挥杨家武功这些套路全部威力的使用法门,尽在那本失传多年的经书之上。
杨坷想到这里,便已然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实在无法忍受自家的小少爷瞧不起自家武功的事实,便对着杨涛说道:
“小少爷,其实你爹也是会杨家武功的,你今晚回去可以请教一下你爹,或许会对你的武功进展有所帮助。”
杨涛答应了,便又和杨坷练过一通拳脚、轻功之后,自回周家大院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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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杨涛回到家中,便真的向王丙讨教起杨家武功来了。王丙被杨涛的举动弄得一惊一乍,细细问过之后方才知道,原来是杨坷告诉小杨涛自己会杨家武功的。
王丙想了想,便将杨涛叫到身边,温柔地摸了摸杨涛的小脑袋,对他说道:
“涛娃子,我哪会什么杨家的武功啊,我只是有一本杨家祖传的武功秘笈罢了。”
“爹爹,杨家的祖传秘笈怎么会在你的身上呢?”
“涛娃子,此事迟早都是会让你知道的。之前只是因你年纪尚幼,我不便将此事告知于你,如今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刚好又将话赶到了这里,我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与你听罢。”
“爹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啊?”
“涛娃子,你要知道,你其实不姓王,我也不是你的生身父亲。”
“爹爹,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啊?”
“你且不要说话,细细听着便是。你本是杨家人,你的父亲姓杨名尘,乃是杨家的三少爷。你现在知道你的杨坷叔叔为什么总是叫你‘小少爷’了吧?想当年,我还在汝州的时候,便是在杨府里面当一个管家,那天你刚刚出生,杨家便来了一大帮子贼人前来寻仇,你的爷爷,你的父亲,你的两位伯父,你们杨家整整三十二口鲜活的人命,竟然无一幸免,尽数被那伙贼人屠戮致死。你爷爷临终之前将你托付于我,让我带着你来潼关找你师傅周侗。便是这样,我们一家人随你迁居到了华州。你还记得你三岁那年,村西柳林中的那场恶斗麽?我的兄长便是在那里被赶来潼关找你的贼人所杀死的,每年的冬天我都会带着你去佛头崖上坟。哎,我的小侄儿当时死的时候,也就比你现在稍大一些。”
听完王丙讲的这些匪夷所思却又无比真实的事情,年仅八岁的小杨涛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便哭喊着冲出了房门,呆呆地站于平日里练武的大院之中,不知何去何从。
夜凉如水,皎洁的月光将杨涛小小的身影映在了一块块厚重结实的青砖之上。小杨涛看了看地上的影子,嘴里轻轻地念叨着:
“我其实只是一个孤儿麽?我没有爹,没有娘,也没有爷爷,没有姊姊。只有这么一个影子害怕我孤单,便不时冒出来陪一陪我麽?”
“爹还是爹,娘还是娘,爷爷还是爷爷,姊姊还是姊姊。只要你愿意,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的。”
杨涛看到自己影子的旁边忽然又多出一个和他的影子差不多大小的影子,便回过头去瞧了一瞧,那影子的主人正是自己的姊姊,木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