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时间改变了什么
“医生啊，你检查仔细了吗？他真的没事吗？你不知道，那个人有一层楼那么高，胳膊比我的腰还粗呢，被他打中怎么可能一点事没有？你再耐心一点嘛，内脏检查过了吗？会不会症状不明显，其实已经内出血了？”许幽聒噪的声音从进了医院就没停下过。
幸好医生耐性好，不然早把她一脚踢飞了。
程昀笑眯眯的看着她，觉得她聒噪的声音如同天籁一样。在她离开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能适应家里的寂静。
“医生啊……”许幽喘了口气，又继续念叨。
“小幽。”程昀适时轻唤。可怜的医生得以脱身，临去时留对程昀抛了个非常感谢的“秋波”。
“你真的没事吗？”许幽担心的瞅着他。
“你看我像有事吗？”
“这不好说，你那么会装……”许幽眸光一亮，出其不意的一拳捣在他胸口。
程昀闷哼一声，扑倒在她身上。
“哇啊——医生呢？快来啊，他晕倒了！”许幽哇哇大叫。
一缕轻快笑意轻逸而出。程昀低笑不止。
许幽皱皱鼻子，使劲扛住他的重量。“你到底有没有事啊？”
“嗯。”
“嗯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试过了？”
“哦。”他身体确实挺结实的。
“女人，你手劲见长。”
“呵呵，是吧？我天天锻炼呢。”许幽笑容一滞，古怪的问：“你既然没事，干嘛还赖在我身上？”
“是啊，为什么呢？”
许幽冷哼两声，转身给他一个过肩摔。“哼，敢吃女警豆腐，你活的不耐烦了！”
程昀即将落地之前，旋了个身，轻松将许幽制住。“小丫头，班门弄斧，你火候还不够。”
“你怎么这样呢？没听过人家说，好男不跟女斗？让我摔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事关面子。”
“面子能当饭吃啊。啊……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你想吃什么？”
“随便。”
坐上程昀的车，许幽就开始打呵欠。
“累了？”
“唔，我不习惯当夜猫子，这阵子卧底，睡眠严重不足。”说着，她又打了个呵欠。
“我们买材料，回家吃吧。”程昀提议。
“好啊，你家还是我家？”
“我家吧。”
“幸好。”许幽嘿嘿一笑。
“怎么了？”
“我家像猪窝，没有落脚的地方，你要是说去我家，我非窘死不可。”
程昀浅浅一笑。“你不是喜欢做家务吗？”
没有回音。
程昀转头，发现她已经睡了，不禁哑然失笑。看来真的是累了。
红灯的时候，他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
满目疼惜。
车子熄火，程昀拍拍许幽。“醒醒，到家了。”
“唔……”许幽揉揉眼睛，迷迷糊糊问：“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小时。”程昀下车，从后备箱拎出两大袋材料。
许幽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发了半天呆。“你怎么买这么多？”
“吃不了放冰箱。走吧。”程昀往电梯走。
“那个，那个……”许幽支支吾吾的跟在他屁股后面。
“怎么了？”
许幽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很久没开过伙了，大概只能煮简单的菜。”
“没关系。”程昀轻笑。“我来做。”
“你下厨？”许幽不可思议的扬声。
“嗯。”
许幽盯着他手里的袋子，默然不语。
程昀一直住在这里。十年前的房子，十年前的装修，连窗帘都是当初的颜色，一点变化都没有。
许幽在屋子里逛了一圈，走到厨房。“我来打下手吧。”
“不用。你再去睡一会儿吧。”
“不想睡了。”许幽趴在门口，抿了抿唇。“你常在家自己煮饭吗？”
“偶尔。”
“我很久没在家吃过饭了。”许幽盯着他切菜的动作，眼神中飘荡着一抹幽远。
“为什么？”程昀随口问。
许幽呶了努嘴，没回答。
程昀抬头看了她一眼，不期然的，在她眼中发现一抹……寂寞。
许幽在发呆，没注意到程昀的视线。她的眼睛虽然盯着他的手，但是心思早已飘远。
“小幽？”程昀轻轻的唤。
许幽一愣神，茫然的看着他。
询问的话到了嘴边……程昀笑道：“帮我拿个盘子。”
“哦。在哪个柜子？”
“左边第二个。”程昀看着她的背影，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她真的变了。乍见时，她还是原来的她，仔细观察，他才发现……
“你也太怀旧了吧，连盘子的花色都跟原来一样。”许幽拿着盘子端详了会儿，才递给他。“我记得你原来挺喜新厌旧的啊。”
程昀抿唇一笑。
“打算一直单身？”许幽抱胸，笑看着他。
“没有合适的。”
许幽笑了笑。“男人单身无所谓，女人就不行了。以前一位前辈跟我说，女人的黄金岁月是二十五岁以前，过了二十五，女人很快就老了，所以要趁年轻把自己嫁出去。那时候，我哪信这个，一心只想当个好警察，没日没夜的拼，等注意到头上长出白头发时，才突然明白岁月不饶人这句话。时间真的很恐怖呢，我明明才二十六岁，但是跟十五、六的小丫头一比，就像个大婶。”
程昀心里五味杂陈，却仍轻松的笑着说：“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在我眼里，你还算青春靓丽。”
许幽咯咯直笑。“你是大叔级的，看我当然年轻，我就是到六十岁，在你眼里也是一枝花。”她笑的很愉快，但话音一落，眼神立刻变得忧郁。“男人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呢……”
程昀看着她，眼中掠过一抹深思。
许幽扑哧一笑。“真的是，好好的怎么跟你说这些。”她瞅着程昀，笑意盈盈。“乍见你有点激动，不自觉就唠叨起来。呵呵，这些年，我认识的朋友不少，但没一个能谈心的……你不介意我对你吐苦水吧？”
“不会。”程昀把锅放在炉灶上，打开煤气。
许幽认真研究了一会儿，悠悠的说：“我发现，你的脾气比以前好多了。”
“我一直是这样吧。”
“怎么会？”许幽声调高扬。“以前我对你啰嗦的时候，你的眉毛是这样的。”她伸出手指把眉毛摆出一个不耐烦的形状。
程昀看着她夸张的表情，低笑不已。“哪有那么夸张。”
“就是有！”许幽连连顿首。“反正，一看就是很不耐烦的模样，好像我再多说一个字，你就会扑过来掐死我，害我说个话常常提心吊胆的。不过，我好像真的很啰嗦哦？刚进警局的时候，我们组长看到我就头疼，我一张嘴，他的脸就拉好长。后来我就时时提醒自己，少说话多干活，实在憋不住就狠掐自己一下。很有效哦，现在我的属下都挺怕我的，闷不吭声也是一种威严的体现呢，哈哈……”
“你还是很啰嗦。”程昀拿着锅铲翻炒。
“是哦……一看到你管不住自己了……”许幽偏头思索了一会儿，恍然道：“看到你有种亲切感，好像一下子回到十年前，呵呵，我还是那个黄毛丫头，你还是那个被我打劫的倒霉蛋。”
“想聊天可以来找我。”
“真的假的，你可是大忙人啊。怎么有空理我？我可知道‘狂集团’的人对警察没有好感。”许幽闻到香味，凑了过去。
“你不一样。”
“嗯？”许幽偏头看他，认真的问：“哪里不一样？”
看着近在咫尺的俏脸，程昀眼底凝起一股柔情。“交情不一样。”
许幽咬着指着想了一下，灿笑道：“是啊，是啊，我们可是有师生之谊哦，程老师。”
程昀不再多说，将炒好的菜装进盘子。
“哇，好香哦。”许幽贪婪的趴在上面闻了闻。“程老师，你很居家哦。嫁你的女人可享福了。”
“居家？”这是什么词？
“就是很适合放在家里养……”许幽的手机突然响起，她摸出电话，笑容散去，神色严肃的走出厨房。“嗯，什么事……”
程昀没有忽略她一瞬间的情绪转变。该用什么词形容呢？训练有素？变化无常？还是……她的笑容是伪装，所以才能收放自如？
许幽挂断电话，转身时，又是满面春风。“程老师，我有急事，先走了。”
“吃完……”
“不了，来不及了。”许幽穿上外套，疾步开门走人。
程昀望着紧闭的大门，默然出神。
忽然，一串急促的门铃声惊醒了他。
程昀走过去开门，门打开，先是看到一张甜美的笑脸，然后，一道黑影从他身边掠过，扬起一阵风。
许幽冲进厨房，袖子一卷，下手抓了一块肉放到嘴里。“嘶，好烫，唔，好吃……”接着，就看她端着那盘菜，匆匆跑出来。“程老师，盘子回头还你哈，谢谢招待。”
如来时一样，又是一阵风消失了。
程昀杵在门口，哭笑不得。
程昀正在开会，接到一个陌生来电。他示意会议暂停，走出会议室接电话。
“哈罗，程老师。”许幽愉快的声音传出。
程昀莞尔一笑。“许组长好。”
“哇——不要这么叫我啦，怪不好意思的。”许幽嘿嘿了两声，语气一转，可怜兮兮的说：“我在你公司楼下，可是保安不让我进去，呜……”
“嗯，我下去接你。”程昀走向电梯。
“不是吧，总裁大人日理万机，怎么能亲自接我这个小人物呢？打个电话通知前台就可以了嘛。”
“总裁大人是靳狂。”
“得了吧，谁不知道‘狂集团’的诸位创始人早就独立了。当初报纸大篇幅嘲笑你们内部分裂，那些头脑简单的家伙怎么能料到分裂后‘狂集团’组成了联合商业王国？哈哈，我猜这一定是颜夏姐的主意。”
“你知道的不少。”
“唉，我们每次开会，局长总要说，务必盯紧‘狂集团’，这帮人全是杀人不眨眼的匪类，绝对不是正经商人，影响社会安定等等……听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想不知道都不行。也不怪靳大哥讨厌警察啊，哈哈。”
电梯门打开，程昀一眼就看到站在大厅谈笑风生的小女人。
“嗯，重案组组长着便服到访，有何贵干呢？”
“哎？你怎么知道我穿便服？”许幽左顾右看，最后才发现悠然走来的人。她挂断电话，不高兴的说：“你下来多久了？明明看到我了，干嘛不挂电话？吼，你不知道我很穷吗？居然浪费我的电话费，有钱人真是没良心啊！”
程昀失笑，揽住她的肩膀。“我给你报销。”
“呃……电话费局里给报……”她咋呼着玩呢。
程昀领她到前台，吩咐接待小姐，以后许幽小姐到访可以直接上去。许幽戏谑道，是不是该给她发张通行证。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上了电梯，门关闭，程昀才问：“找我有事？”
许幽也不再说笑，看了看电梯上方的监视器。
“公司很安全，不必这么谨慎吧。”
“职业习惯。”许幽浅浅一笑。“靳狂在吗？我是来找他的。”
程昀微笑着点头，心里却一阵失落。他忽然想到，她一直记得自己的电话号码，但这十年中，她一次也没打过……
“颜夏姐在吗？”
“嗯。”
许幽霍然一笑。“那就好办了。”
电梯到达顶层，程昀带她去靳狂的办公室。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的争吵声。两人相视一笑，均是一脸见怪不怪的莞尔。
程昀推开门，许幽先走进去。
颜夏看到有人进来，立刻收起“凶器”整整容姿。靳狂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刚想把怨气撒到来人身上，却在瞥到许幽的刹那，忘了发火。
靳狂怔怔的指着许幽，又看看程昀。程昀一脸从容，淡淡的笑着。靳狂想了想，暂时压下心中的好奇。
“小幽！”颜夏看到许幽，激动的抱住她。“坏丫头，这些年你跑哪里去了！”
许幽憨憨的笑着。想起她们最后一次见面……似乎还是装傻比较好。
“把你的电话，住址，所有的联络方式都留给我！”颜夏眼圈红红的，却有追打靳狂时的威势。
“呵呵，一定的，一定的。”许幽没想到时隔十年，颜夏居然对她这么热情。她挠挠头，讷讷的说：“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忙……”
“没问题，你说吧！”颜夏拍胸脯保证。
许幽愣了愣，看向靳狂。
靳狂清了清嗓子，引起老婆大人的注意。
颜夏回头，凶巴巴的说：“你敢有意见？”
靳狂急忙摆手。
颜夏哼一声，转身，和颜悦色的对许幽说：“不管是什么事，我一定尽全力帮你。”
“呃，也不是很困难的事……”许幽原是想来碰碰运气的。说起来，她和靳狂、颜夏也不是很熟，不过是透过程昀认识而已……她当时对颜夏说了那么过分的话，没想到……
许幽看向程昀，后者鼓励的笑笑。她忽然感到一种温暖，一种仿佛回到亲人身边的温暖……“是这样的，我们有位重要证人在贵公司上班，为免打草惊蛇，警方没有采取隔离保护措施……”许幽顿了顿，说出自己的目的。“我想安排几个同事到贵公司上班，就近保护他。”
“当然可以！”颜夏笑了笑。“这点小事，你和程昀说说就是了，还这么郑重的跑来找我……”
“我不同意！”靳狂懒洋洋的打断。“公司内部很安全，员工在这里上班不会受到任何威胁，警方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派一、两个人……”许幽解释说。
颜夏拉住她的手，转头对靳狂说：“你对我的决定有什么意见吗？”
“我对那些贼头贼脑的警察没好感。”靳狂懒懒的点上一根烟。“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编了个烂理由，想打入我们内部搞监视活动？”
“小幽才不会做那种事！”
靳狂嗤笑一声。“她是警方的人，你这么相信她？”
“警方的人怎么了？小幽是自己人，我当然信她了。”
“自己人？我怎么不知道？”靳狂轻漫的目光扫过许幽，咧嘴一笑。“她跟你有关系，还是跟我有关系？还是……程昀，她跟你有关系吗？”
程昀岂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微微一笑，正要说话——
“那个，不行就算了，没关系的。”许幽笑笑，拉着颜夏的手说：“颜夏姐，靳大哥说的对，我的要求是过分了。”
“小幽，你别听他的！”
“不是啊。”许幽认真的说：“说真的，我也不能保证上级没有这一层考虑，是我考虑不够周详。”
“小幽……”颜夏一脸羞愧，直埋怨靳狂小气。忽然，她想到一个方法。“要不这样，我让万风从兵团调几个人来，帮你们保护他。”
许幽犹豫了一下。“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颜夏扬起下巴，挑衅的看向靳狂。“看他还能挑出什么毛病。”
许幽干笑两声。这两人吵了十年都没消停，真是奇观。
靳狂果然不再反对，一脸不高兴的闷头吸烟。
“小幽，你难得来一趟，就在这儿多玩会儿，晚上我们一起吃饭。”颜夏提议。
“啊，不用了。”许幽婉言回绝。“我还有事情……”
颜夏劝了好几次，她都推说有事，颜夏只好向程昀求助。
程昀走上前，低声说：“留下吧。”
盛情难却……许幽叹了口气，无奈的说：“其实，我晚上……有约会。”
颜夏吃惊。程昀表面没有什么变化，眸色却黯淡下来。
“我也很想跟你们吃饭的，真的。”许幽强调，然后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平时太忙了，难得有时间……嘿嘿，我这个女朋友很不称职，再不好好陪陪他会被抛弃的。”
“你有男朋友了……”颜夏面露忧色，不自觉的看向程昀。
“是啊，所以……”许幽双手合掌，非常抱歉的说：“颜夏姐，这次你就放过我吧，下次，下次我一定请你们吃饭！”
颜夏轻轻点头。
许幽展颜一笑。“颜夏姐，你什么时候安排好通知我一声，我们再详谈。”
“好的。”
“那我先走啦，你们忙吧。”
“我送你。”程昀跟在她后面。
“不用送啦，这儿我很熟……呀！”许幽只顾说话，一头撞在门上。“嘿嘿，这门质量真好，一点也没撞坏。”
程昀无奈的叹气。
“我走啦。”许幽挥挥手，一溜烟不见了。
等人走远，靳狂慢悠悠的说起风凉话。“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许幽是个好女孩，哪个男人遇见了，都会把她当成宝，只有一个蠢蛋把人家当草，绝情的把人赶走。”
“靳狂，你少说两句！”
“我是替这小子抒发感慨啊。”靳狂一脸邪气的笑容。“等人走了才知道后悔……”
“谁说我后悔了？”程昀淡淡扬声。
“哈，某人守身如玉十年，可不要告诉我，你突然转性了。”
程昀不理会他的调侃，轻笑道：“我洁身自爱。”
“切。”靳狂对上空吐出一口烟雾。“你就装吧，看看最后痛苦的人是谁。”
“程昀。”颜夏说：“小幽嫁人之前，你还是有机会的。”
程昀怅然的笑了笑，拍拍颜夏的肩膀。“我去开会。”
“程昀……”
“别管他。”靳狂不知何时来到颜夏身后。“追老婆不能要面子。想要人家，还不愿意认错，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颜夏狠踩了他一脚。“你有什么立场说别人？哼！”
十年。他凭什么认定她不会喜欢别的男人？他太高估自己了。一个狠心绝情的男人，根本不值得她留恋……
程昀一路跟踪许幽，他想看看，那个让她露出羞涩表情的男人是什么样子。虽然明知这样的做法毫无意义，但他想，如果能够确认她的幸福，大概……他就可以放心了。
许幽开着一辆越野车停在一间画廊。画廊走出一名男子，许幽下车，将驾驶位子让给他。
程昀微皱眉。他们相隔一段距离，并不能看清那男人的样貌，但他直觉对那个人产生反感。那个男人背着画具，打扮的像个摇滚歌星，一看就是个不务正业的浪子。
他们开车前行，程昀跟上。
越野车车速很快，在马路中间横冲直撞，不时嚣张的按按喇叭。他们停在一家川菜馆门口，男人下车，头也不回的走进餐厅。
程昀看到许幽下车，绕到驾驶座，把车子停到停车位，这才下车进餐厅。大约半小时后，那个男人一脚踢开餐厅门，大摇大摆走出来，许幽跟在后面，不停弯腰鞠躬向人道歉。
程昀的眉头越拧越紧。
后来，他们又去了很多地方，酒吧，舞厅，一直玩到半夜。
程昀老远看到许幽脚步滞重，仿佛看到她的倦容。
他们又上了车，往城郊开去。震天的音乐开启，一路狂飙，行至罕无人迹的公路，车子竟然开始蛇行。
程昀百分之百确定，那男人喝了酒。
许幽的车驶向山路，超快的车速，刺耳的刹车声，使听闻的人不由得捏了一把汗。车子停在山顶平台，车灯大亮，音乐持续。程昀看到顶篷打开，那个男人站起来，一边扭动身体，一边狼嚎。
程昀扶住额头，有点难以接受眼前的一切。
许幽昏昏欲睡，耳边嘈杂的音乐唱的全是她听不懂的内容，她很怀疑自己的耳膜快要震破了。
“幽，我唱的怎么样？”男友醉醺醺的拉起许幽。
“好啊，好棒哦，我从来都没听过这么有爆发力的唱腔。”许幽一边开心的笑，一边使劲鼓掌。
“哈哈，来，我们一起唱。”
“我不会唱歌。”许幽摇摇头。“你唱好了，我给加油。”
“不行，你得给我伴舞！”男友把她从车里抱出，放到车前盖上。
一阵凛冽的寒风从下面袭来。许幽回头一看，夜幕下的山道有如万丈深渊。没有点胆量，想在这里站稳可不容易。
男友调出一首节奏更快的歌。“看到酒吧里跳钢管的女人没？像那样跳，跳的辣一点。”
“呃……”许幽为难的四下看看。虽然这里没人，但是……“我不会跳舞。”
男友一拍方向盘，粗声粗气的说：“扭屁股总会吧！”
许幽无奈的点点头，随着音乐摇晃起来。
“动作大一点，再激情一点！”男友见她跳的不好，亲自上阵教她。“要像这样跳。”
“啊——KEN，你小心点，当心掉下去。”窄小的空间，勉强容纳下他们，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掉下去。
“怕什么，你要放开一点才能体会到乐趣。”KEN一手握着许幽的手，一手搂着她的腰，疯狂的摇摆起来。
许幽冷汗淋淋，但又不好拒绝男友的要求……在悬崖边跳舞，她可不觉得有什么乐趣。
这首歌足足唱了六分钟。音乐渐息，许幽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秒发生的事，又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KEN在音乐结束时，突然拉扯她的头发，让她向后仰躺。人体的柔韧性有极限，许幽只觉得天幕旋转，自己就要掉下山崖。这时，一只手力的手臂截住她的腰，却没有将她扶起。KEN就势，狂野的亲吻她的唇。
姿势很美，情调浪漫，但许幽很难受。
狂风在头顶呼啸，他们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KEN吻的忘乎所以，她只看到死神在向她招手。
好不容易，KEN结束了这个长吻。许幽虚软的趴在挡风玻璃上，大口喘气。她真的很害怕KEN突然发疯，提议殉情……
“爽吧？”KEN咧着嘴，开心蹲在她旁边。
许幽的表情有些僵硬，不过仍然笑得灿烂。
“幽。”KEN突然温柔的抚摸她的头发。“你太紧绷了，你需要释放，要懂得享受眼前的快乐，知道吗？”
许幽眸光放柔，满足的点点头。为了这一刻，哪怕让她经历更多危险，她也觉得值了。
KEN送许幽回家，在路口，许幽下车。
“这车我给我玩两天。”
“好。”
KEN摆摆手，扬长而去。
许幽望着没入黑暗的车灯，笑容渐渐散去。
时过子夜，街道静悄悄。
许幽站在温暖的路灯下，空泛的感觉在身体蔓延。她浅浅的叹出一口气，无限疲惫的缓缓蹲下，埋首于膝间。
不想回家。
程昀看到男人将车开走，也看到许幽忧郁的神情。她累了，累了为什么不回家休息？蹲在路灯下的小小身影，就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她不快乐，不幸福。在他看来，她过的一点也不好。
那个男人把她当成玩具一样，即使是亲吻，也感觉不到一点爱意……程昀回想山上的情景，他恨不得冲过去把那个该死的男人踹下去！他生气，更气的是许幽对那个男人百依百顺。她难道看不出那个男人对她不是真心的吗？
她怎么会找这么个恶劣的男人做男朋友！
许幽站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家。
程昀眼睁睁看着，却什么也不能做。十年过去，她不再是那个围着他打转的女孩，她的笑容为另一个人绽放，她的喜悲为另一个人牵引，再也不是他……
他曾经拥有过，却没有珍惜。靳狂说他后悔。他不是后悔，他只是看清了以前没有看清的事，仅此而已。
漆黑的大楼，亮起一盏灯。
程昀看了一会儿，发动车子。
“啊——”楼上传来一声尖叫。
程昀脸色一变，下车，跑进大楼。程昀没有等电梯，他一口气冲上六楼，狠劲敲许幽的家门。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
许幽穿着宽松的睡衣，呆呆的问：“你怎么来了？”
程昀看到她没事，一时也愣了。
许幽没见过他这么呆，不禁笑了。“进来吧。”
程昀进了屋，才发现屋里……就像仓库。满地的杂物，满地的衣服，虽不至于没有落脚的地方……
许幽在客厅沙发扫荡出一块空位。“你先坐这里吧。等我收拾一下。”
“现在才想起销毁证据是不是有点迟了？”程昀笑道。
“讨厌，谁让你不打招呼就来。我应该把你关在门外才对。”许幽也不忙了，把另一张沙发上的东西扫到地上，跳了上去。“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路过。”程昀避重就轻的说。
“哦……你路过的真巧啊，我也刚到家。”许幽嘿嘿笑。
“我在楼下听到叫声，所以上来看看。”
许幽面色一窘，讪讪的低下头。“那个……那个……我想喝水，厨房没有干净杯子……我在洗碗池里找杯子，突然飞出一只蟑螂……于是就……”
“你怕蟑螂？”程昀觉得好笑。
“我才不怕，很突然而已。”许幽指着厨房某处。“看，我已经把它拍死了。”
程昀打量了一下屋子，慢悠悠的说：“我看，这地方你再住下去就要养出老鼠了。”
“大不了再养只猫。”许幽无所谓的说。
“请个钟点工吧。”
“不要。”
“我替你付钱。”
“不是钱的问题啦。”
程昀不解，静静的看着她。
“你们男人不懂。”许幽一副不愿多谈的表情。
程昀拾起地上的相框，看到照片里的男女。
“嘿嘿，怎么样？帅吧？”
程昀看了她一眼，又重新审视照片里的男人。
“我男朋友哦，我们念警校的时候是同学。”
“他也是警察？”
“以前是，后来辞职了。他父亲是上一任局长，从小把他惯坏了，根本受不了警队的纪律。所以他父亲退休，他也不干了。”
“现在呢？”
“他是画家，有时候也唱唱歌。”许幽挠挠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整天忙什么。”
程昀放下照片，淡淡的说：“你打算跟他结婚？”
“这个，可能还要等两年吧。他说他还没定性，想再玩两年，不想这么早结婚。”许幽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很着急结婚，只是觉得，再等两年，我就二十八岁了……”
程昀看到她不经意流露出的落寞，隐约猜到她没有说出的部分。
“有时候我会想，谈恋爱、结婚就像竞聘一样，条件好的人家抢着要，先到先得，迟到的就只能选人家挑剩的职位。女人经不起等待，错了这一季，下一季难度更大。男人就不一样了，就像红酒，存放时间越长，越有味道，越讨女人喜欢。”许幽轻笑，看着他。“程老师应该深有体会啊。”
程昀微微一笑。
“哎呀，怎么又跟你说这些。我感觉自己就像个老妈子，一跟人聊天就往这些事上扯，好像嫁不出去了似的。”许幽跳下沙发。“我去找找有没有喝的。”
程昀看着她的身影，陷入沉思。
“有啤酒，喝不？”许幽抱了四罐啤酒回来。她把茶几上的东西踢下去，坐在上面，打开一罐递给他。
程昀握着啤酒，笑吟吟的沉默着。
“想什么事呢？故作深沉。”
“我……看到你男朋友了。”
许幽一愣。
程昀抬眸，定定的看着她。“我一直跟在你们后面。”
“妈呀！”许幽羞窘的捂脸，哀号一声。“你变态啊，跟着我们干嘛。”
“想知道，他是什么人。”程昀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与已无关的事。
许幽扭捏了一会儿，露出指缝，小声问：“我能问问原因吗？”
“嗯？”
许幽放下手，目光熠熠的看着他。“你为什么想知道他是什么人？”
程昀默然不语。
许幽伸出手，在他头顶摸了摸。程昀讶异的看着她，许幽柔柔一笑。“程老师是善良的好孩子，表扬表扬。”
“许、幽！”
“哈哈哈……”许幽捂着肚子大笑。
程昀脸色难看。
“我说……”许幽好半晌才止住笑，托着腮笑盈盈的看着他。“你不是还记着我们当年的仇吧？”
程昀眸光一闪，垂下眼眸。“小幽……”
许幽凑上前，俏皮的问：“知道自己错了，想跟我道歉？”
程昀微怔。
“要道歉就痛快点嘛。我会原谅你的。”许幽笑眯眯的点着头。
程昀冷硬的转过脸。
“嘻嘻，你不说我也知道。”许幽跷起二郎腿，优哉的晃着脚。“这十年来你一定生活在痛苦与内疚中，****夜夜为摧残我纯真的心灵而忏悔。”
“你当这是念剧本呢？”程昀冷冷的哼道。
“哈哈……”许幽笑个不停，越看他，唇边的笑意便越浓。
程昀坐立难安，干脆起身告辞。“我走了，你继续笑吧。”
许幽突然拉住他的手。“谢谢你。”
程昀低头，望见她诚挚的目光。
许幽嫣然一笑。“真的，谢谢你。”她握住程昀的手，叹道：“我一直在等，程昀，我一直在等……我曾经告诉自己，只要你对我有一丁点歉意，我就可以丢开一切继续前进……我等了很久……”
许幽一直在微笑，眸光淡然，喜悦，没有一丝悲伤。“十六岁的夏天，是我最美好的回忆，我从来没有否定过那段时光。你教会我许多东西，也带给我许多快乐，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可能依然是那个只会用武力抢劫的女孩，跟老大，混日子，变成一个太妹……”
她抬起头，甜甜的笑。“是你改变了我的人生，所以，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吧。”
她没有恨过他，从来没有。
程昀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他宁愿她愤慨的指责他的无情，也不愿听到她的感谢。他用最残忍的方式，为她上了一堂课。是，他教会她许多，但他摧毁的更多！
他提前将她带入残酷的现实，毁了她的纯真，毁了她的梦想，摧毁她所信仰的美好，之后，将她独自丢在路边。他逼她长大，逼她成熟，逼她用他的视角看待世界……她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自己的工作，却没有了快乐，没有了笑容……只剩伪装。
十年，改变了什么？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艰辛的一步步前行，走过最困惑的时光，也遗失了最美好的时光，剩下的，就只有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