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内,转眼已到桂月时节。
虽说天界本没有四季之分,但是一个景色久了总看得厌倦,掌管布置大小事务的仙君就堪堪让仙界变得如同凡间一般有了分明的季节。
满树满树的灿黄绚烂的站在淡淡的云雾里,枝头垂着大小不一的秋果,若有似无的桂香弥漫萦绕,飘飘渺渺的落在每一处。怡人舒适的时节,漾着满脸笑的仙君随处可见。而有好些人,却依旧沉溺在重重心事里,不得解脱。
墨央宫里的侍女也都瞧着此番有些不对劲,怎么天神和凤卿上君出去了一趟,回来了就都死气沉沉的?往昔里,凤卿见到个活人都要调戏一下,如今倒是连眼前都不瞟过去了,房门也许久不开,也不见她去找什么人打架比武了,慕浅天神则总是坐在大殿内发呆,偶尔想起来什么,刚要跨出墨央宫,却又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回去睡觉。此时的墨央宫一片沉寂,没有人敢问,亦没有人敢说。柏宏天神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人见他来过墨央宫,倒是仙界的大皇子云珩常常在宫门口走来走去,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愁得跟女孩子家一样要滴出水来,走了几圈又离开,跟门口守着的仙君混的熟了有时也进去,站在凤卿房门口很久,遂就径直去了慕浅那下棋喝酒。
梧桐挺拔,粗壮的树干上是年岁累积的纹路,深深浅浅的印刻。散乱的棋盘上放着几本古书,泛黄的书页被微微吹起,油墨香在酒香中显得不那么突出了。慕浅怀里抱着一壶子醉酿,右手拿着一个酒杯,“也幸得你找了我这个靠山,要不谁给你进墨央宫。”
云珩落落大方的坐下,随手拿起一壶酒仰头一饮而尽,微微皱着眉头,“如今云翼被关进九天地牢,日日受苦,父王也担着一颗心。但云翼也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她不理睬我也是应当的。”胜雪的宽大衣袖毫不顾忌的搭在棋盘上,被酒浸出一大块一大块的酒渍。
慕浅沉下眼,默了半晌,“白虎就是她的再生父母,当初会跟着我来九重天也是为了白虎的解药,此番的打击对她着实是重了些,嗯,玄夜给的责罚也是比我想象中的重,还以为天家的孩子守守天池禁地之类的就好了,没想到是九天地牢,倒也苦了那孩子啊。”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随手拿起几本泛黄的人间小本扔给他,“这里是我跟凤卿去凡间买的一些小本,都是讲的一些情情爱爱的东西,你大可照着上面的法子哄哄她,书里那些驰骋沙场铁马金戈的巾帼将军都能在情网里爱的半死不活,那只小凤凰忒好打发。本天神心情好,赏给你了。”
云珩愣了愣,哭笑不得,“我谢谢你啊,我谢谢你全家。”
慕浅微微挑眉,“那只小凤凰刀子嘴豆腐心的,她说的都不是她想的。你便多担待些,找个阴凉的时候你在门口站个十天半个月的,她或许就心软了你们就成了。女人嘛就要多烦烦她,你一走她就知道你重要了。”
云珩笑了笑,“看来这些小本还挺有用?”而后想到了什么,握着酒杯的手蓦地收紧,关节发白,灌了一口酒,声音有些沙哑,“明日我便要去仙妖边界了。怕是以后都来不了墨央宫了”
“嗯?你父王下达的命令?”慕浅抬眼看看他,眼底略微闪过讶然。仙妖边界是这几百年最闹心的一块地皮儿,仙界的仙君都把那个边界看作了眼中钉肉中刺,可是你眼里有钉肉里有刺,总不能就这么晾着吧,所以隔三差五的都要派有能力的仙君去守着,以防强大的妖君前来攻击仙界。而自从仙妖大战之后,来犯的妖君是越来越多,能力也一个比一个强,很多派去的仙君都招架不了一波接着一波的猛烈攻击。虽说云珩确实是有这个能力,但是怎么说他都是仙界大皇子,将来一定是要继承父位成为天帝,况且他的才能和仙力,品行和为人也是一顶一的好,若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这继承天帝的事儿谁来担?况且还是他老子让他去的仙妖边界?!哎呦这老子当的太狠了,慕浅啧啧啧了几声,摇摇头。
“既然你明日就走,那今天去看看凤卿吧,你想说什么便说,你这一去也不知道何时才回来,你且去守着,过段日子我去让你父王把你弄回来。”
“她不愿见我的。”云珩苦笑一声。
“走吧。”慕浅站起身来,绣着不明小花的红裙曳地。云珩看着微微侧过脸来的她,忽然明白为什么父王上了禁咒的匣子里放了她的画像。他记得小的时候偷偷潜入父王房里,在他拿出画像的时候偷看,当时他还疑惑,为什么那么宝贝的画像上画的却不是母后,之后被父王发现了,跪了三日。而慕浅天神觉醒后,那个人才和画像中的女子重叠起来。她不同于母后的母仪威严,她是灵动活泼的,不拘小节的。长久以来相处,她在自己面前往往只有无赖和撒泼的一面,而只有看到她起身站在天地之中,才能看清楚她到底是谁。无论她有多少面的模样,在她站起来的那一瞬间,那眼底微含的清冷和周身霸气是无法掩盖的,那睥睨世间芳华绝代的面容是无法效仿的,她便是她,震撼六界的天神,慕浅。
慕浅哐哐哐的砸门,嘴里一边叨唠着,“凤卿凤卿快出来凤卿凤卿快出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凤卿随意的套了一件外衣,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我今天不想出门。”
“切,我今天也不想来找你,我去西王母那要点仙露琼浆。”慕浅嘟囔了一句,还没等凤卿开口就一下子消失在原地。
凤卿侧过脸来,这才看到门口站着的沉默的云珩。
“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慕浅下次再放你进来我绝不饶她。”她冷冷的用手板着门要关掉。
他一下子抓住门扣,神色沉静如水,“我明日就去仙妖边界,我想告诉你,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凤卿就打断他,“你要去哪与我何干,你就是今天死在我面前我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你们天家于我不过是杀我爷爷的仇家,我同你并不是很相熟,不过是那次东荒你帮过我一次,你们天家的人害了我爷爷,你对我的好也就大可一笔勾销,若是你为你的弟弟而对我觉得抱歉,那就请你从此离开我的生活,不要再踏进墨央宫。慕浅定和你说过我是刀子嘴豆腐心,是,我确实是,但是对于你,我句句真言!”
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回应,她就砰的一声关上门。
凉风灌入衣服里,云珩站在门口半晌,嘴巴几次张开又闭上,拳头几次松开又攥紧,空落落的心几次沉下又浮起。
他深深看了朱红色的雕花大门一眼,转身踏入浓浓秋意的梧桐里,影子拉得很长,浅浅覆盖住满地的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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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浅刚到玉山,就听得小侍女在后头嘀咕,“今日玉山真热闹,来了两个天神了,不知道我能不能有幸被抽中去服侍呢!”
慕浅前进的脚步一滞,“柏宏天神在此?”
小侍女一惊,忙恭敬的答道,“回天神,是今日上午才来的。”
“带我去见他。”她沉下眼。
“是。”
慕浅到时,只见熟悉的颀长身影站在殿内,紫色衣袍堪堪及地,手里拎着一个碧玉瓷瓶。
他听得身后响起脚步声,转过身来,神色平静,“我刚想去墨央宫找你,”他扬了扬手中的瓷瓶,嘴角微扬,“带了你喜欢的仙露琼浆,讨了我好久西王母才肯让给我。”
慕浅这才知道,他此番不是‘畏罪潜逃’,而是下界历劫,历了一世,当了个纤夫,而在人间不过短短一月。两个人都很默契的没有说到关于南海的事情,期间慕浅有好几次都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却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了。隐隐有种感觉,问了对自己并无好处。两个人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对饮琼露,一如既往,可是两个都是聪明人,又怎么会不知道,早就不一如当初了。
玉山之巅,仙逾泉边,桃花灼灼下,两个人坐在石桌边,各怀心事。
殊不知,他们将面临怎么样的危险和境地。
依稀听得一曲梵音,悠悠长长的穿过亘古岁月,遥遥的从远处杳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