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赐婚
永昌宫、永福宫、永寿宫毗邻相接,是当年宇文远、宇文志和宇文齐三兄弟各自的寝宫,自从宇文志被册封为太子后,宇文远、宇文齐就双双离宫迁徙到了各自的封地,永昌宫和永寿宫便一直闲置了下来,要不是宇文志顾念兄弟情谊,时常派人打扫清理,只怕就没有现在窗明几净的永昌宫和永寿宫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纵然再怎么狂傲不羁,再怎么愤世嫉俗,宇文远还是打心眼里敬佩宇文志的气度和胸襟,听到宇文志的噩耗,他既震惊又痛心,虽然六年的岁月淡化了兄弟间的手足之情,但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并没有随着岁月流逝,同为毓庆皇朝的子孙,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同样高贵的血液。
永福宫窗门紧闭,门庭冷落,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惟有宫道两边的山茶花开得正艳,白色清丽,红色火辣,紫色娇媚,各色花瓣娇艳欲滴,山茶花花开荼蘼,十八学士、六角大红、绯爪芙蓉……就连云南才有的名贵品种大紫袍和雪皎茶花也赫然在列,山茶花花开冬春两季,生命力异常旺盛,花香清幽淡雅,花瓣可以入药,也可以用来食用,具有清热利湿、排毒养颜的功效,难怪皇兄宇文志对此花情有独钟。
花开折时终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在这寒冷的冬季,山茶花就像容颜易老的绝色佳人,不及时采摘就会枯萎凋零,化作花泥。
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在宇文志墓碑前神色黯然的顾新颜,宇文远摘下一朵白色雪皎山茶花,放到鼻下轻轻嗅闻着花香。
顾新颜痴痴地凝望着那道伫立在山茶花前的月白色身影,心中不免感慨,折花沉思中的宇文远像极了宇文志,眼神平和,收敛了霸气的宇文远无疑是儒雅俊美的,只是弯起的嘴角却透着邪魅的气息,令人不敢过于亲近。
也不知道宇文远想到了什么,只见他嘴角的笑意越发诡秘起来,他接连采了一大束山茶花后就优哉游哉地走了,有几片山茶花花瓣从他手中飘落下来,掉在青石铺成的宫道上,真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男子呵!如此辣手摧花,怎么能和志哥哥这等惜花赏花之人相提并论呢?愈是比较,愈是觉得心酸,山茶花是自己最钟爱的花,因为爱屋及乌,宇文志才在永福宫前栽植了这么多品种的山茶花,为的只是看到她灿烂的笑颜,如今山茶花美丽依旧,而她却已经失去了往昔的笑靥。
顾新颜在永福宫前暗自伤神,却急坏了一路追寻过来的丫鬟如烟,只不过搀扶顾渊下马车的功夫,小姐就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失去了踪影,来不及理会顾渊的埋怨,如烟想也不想地找到永福宫来,她知道小姐肯定是来这边睹物思人了,果不其然,她一眼看到了山茶花树边形单影只的小姐。
安慰的话已经说了太多,再说也是无用,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小姐心中的伤疤一时间也难以愈合,自己还是少说为妙,早早将小姐带离这个伤心之地才是上策,如烟这么一想,连忙上前轻轻扶住了顾新颜的手臂,只低声说道:“小姐,快走吧,宰相大人已经在等小姐了。”
顾新颜点了点头,任由如烟拉了自己往永昌宫的方向走去。
比起永福宫的门庭惨淡,永昌宫修葺一新的繁华景象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刺眼,宫婢太监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隐隐约约中还可以听到喜气洋洋的丝竹管乐之声。
顾渊有些不忍地看了眼脸色沉郁的顾新颜,微微地摇了摇头,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即让如烟去递名帖。
稍顷,永昌宫的总管王太监就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延请顾渊往里走。
九曲回廊,雕栏玉砌,八角飞檐,每一处无不精雕细琢,彰显皇家风范,就连宫中的花草树木、假山溪涧,都别具匠心地加以修饰过,既不太过招摇,但却庄严肃穆,令人不敢行差踏错,越雷池半步。
穿过三进院落,来到一处宽敞的庭院,居中有棵碗口粗细的柏树,枝繁叶茂,树上置一箭靶,宇文远背朝他们,正挽弓搭箭,瞄准箭靶,总管王太监不敢贸然上前打扰,顾渊见此情形,也尴尬地立在一边,等待宇文远射了这支箭再说,可是宇文远瞄来瞄去,换了好几个角度却仍然不满意,弓弦拉成满月形,却迟迟没有出手。
早就听说宇文远箭法精湛,百发百中,今日却为何如此失常,难道是想给自己和爹爹难堪?莫非昨日自己为三皇子抚琴唱曲的事已经传到了他的耳中?顾新颜失笑地望着宇文远颀长的身影,有点匪夷所思,如此孩子气的举动实在不符合宇文远睥睨天下的二皇子形象!
见顾氏父女面对自己的冷落一副逆来顺受的反应,宇文远自觉无趣,几乎是泄愤似的,他狠狠地射出手中之箭,箭头不偏不倚,正中红色靶心,总管王太监忙击掌叫好,顾渊不得不跟着附和,连连夸赞宇文远好箭法。
宇文远这才装作一脸惊喜地回过身来,和顾渊热络地寒暄起来,眼角余光却偷偷地瞄着一旁神色淡然的顾新颜。
察觉到宇文远的注视,顾新颜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老实说宇文远的箭法不但精妙,而且充满了狠戾之气,仿佛他所射的不是靶心,而是敌人的头颅。
她是在讥笑自己的沉不住气吗?还是觉得他宇文远只是个有勇无谋的草包皇子?
宇文远懊恼地沉下脸,将手中的弓箭扔给身旁的总管王太监,总管王太监见宇文远眉宇中隐含怒色,慌忙伸手去接,一来天寒衣服穿得多,行动不便;二来事出突然,一时猝不及防,加上宇文远厉声喝斥,总管王太监一个不慎,箭囊失手滑落,囊中箭矢顿时零乱地洒了一地。
总管王太监自知闯祸,一边连声请罪一边情急地捡拾地上的箭矢。
“真是个不成器的奴才,在宫里混了这么久,怎么连个箭囊也看护不好?”宇文远眉头一皱,少不得借题发挥一下,“算了,都是些驽钝的箭矢,扔了就扔了吧,免得看着心烦。”
明明是簇新的箭矢,二皇子怎么说这些箭矢驽钝呢?总管王太监茫然不解地停下了捡拾的动作。
顾新颜本不想挑衅宇文远身为皇子的权威,但是看到总管王太监战战兢兢的样子,她心里的正义感就蠢蠢欲动起来,须知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宇文远既然意欲龙飞九五,怎可如此轻视自己的臣民?太监也是人,他怎么可以视他们如草芥?这不是一个贤明之君应有的举止行为。
蹲下身子,顾新颜捡起地上洒落的一支箭矢,只见玄铁箭头寒气逼人,野雉箭羽润泽光洁,要铸造这种上好的箭矢得用掉国库多少银两、花费铁匠多少功夫,征战沙场的士兵根本分配不到这么好的箭矢,而宇文远却丝毫不知珍惜,把它们当成了碍眼的垃圾。
虽然看不惯宇文远倨傲的姿态,但是他的身分却不容她多加置喙,于是顾新颜只能举着箭矢学宇文远借题发挥,“箭矢驽钝了不要紧,只要打磨一下就可以再用,要是人心驽钝了,那就无药可救了。”
顾渊一听女儿暗藏讥讽的话吓得脸都白了,刚想出声训斥女儿打个圆场,却被宇文远抢先一步接了话茬。
“顾小姐重情重义,对箭矢尚且如此,那么对人就更加不消说了,只是山茶花不耐严寒,一经风雪就枯萎凋谢,只能花开两度,真是可惜,皇兄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宇文远的话字字如刀,刺向顾新颜的心头,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汩汩地冒出鲜血,她努力地保持着恬淡的笑容,昂首挺胸,告诉自己绝不能在宇文远面前示弱。
不是没有看到顾新颜眼中的痛楚之色,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宇文远心下有些懊恼,自己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和一介弱质女子斤斤计较?
如烟大字不识几个,自然听不懂宇文远在说什么,只是看到小姐脸色不好,就明白宇文远说的一定是非常难听的话,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宇文远一眼,但是顾渊纵横官场,自然清楚宇文远话中的讥讽之意,再看女儿强颜欢笑的脸,他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袍袖一拂,正想为女儿讨一个公道,却被顾新颜伸手扯住了衣角。
只听顾新颜不卑不亢地朗声说道:“二皇子此言差矣!山茶花虽然不耐严寒,但却从不怨天尤人,它花开两度,只为真爱之人吐露芬芳,绝不媚俗于肤浅无知的赏花人!”
宇文远不提山茶花还好,一提山茶花就让顾新颜生气,适才在永福宫看到宇文远辣手摧花的情形已经令她不齿,如今他竟然恬不知耻地拿山茶花来讥笑她,实在是令她忍无可忍,既然他要自取其辱,那么她很乐意成全他。
顾新颜言词虽则犀利,却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宇文远被她这么一抢白,顿时羞愧无地,原来自己在她眼中只是个肤浅无知的赏花人,心中失落的同时又情不自禁地被她聪慧机智的才思所折服,能和自己并肩指点江山的女子除了她之外再也不作第二人想,总有一天他要她知道,他不但是个知情识趣的赏花人,更是个足可托付终身的护花人!
“好一朵清丽出尘的雪皎山茶花,看来本王和顾小姐心有灵犀一点通,今日筵席本王特地准备了各色山茶花炮制的美酒佳肴,宰相大人,请随本王一起去花厅品花酒吧!”宇文远朗声大笑,在顾渊和顾新颜愕然的眼神中转身而去。
总管王太监不敢怠慢,紧紧跟上,顾渊被宇文远一惊一乍的言行举止搞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宇文远的葫芦里究竟埋了什么药,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暗暗在心中叹息,但愿自己这次没有押错筹码才好!
像是刻意向顾新颜示好似的,花厅里摆满了姹紫嫣红的山茶花,飘散着山茶花特有的幽香,连酒杯也被打造成山茶花的式样,看得出宇文远为了这场酒宴花了不少心思。
顾渊一看这个阵仗,胸中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宇文远这般大费奏章,不就是为了取悦他和女儿新颜吗?所有的犹豫、担心全都抛诸九霄云外,顾渊看宇文远的目光顿时充满赞赏和喜爱之情。
翠翼高攒叶,朱缨澹拂花。来从山堑侧,开称画檐牙。影薄谁停绣,香清似煮茶。几多轻敛态,月动夹窗纱。山茶花纷披陆离,光彩秀美,迎来朝霞,送走落日,花开两季,绵延不绝,堪称重生之花。
山茶花蜜茶、八珍山茶糕、山茶炖鲑鱼……还有许多以山茶花为辅料的美味佳肴,看得如烟眼花缭乱,对高居主位、谈笑风生的宇文远禁不住刮目相看,这个二皇子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不近人情嘛!
顾新颜有点动容,无论宇文远出于什么目的,能够将山茶花的功用发挥得那么淋漓尽致,可见自己误解了刚才他辣手摧花的举动,这个眉目神情和志哥哥颇为神似的男子不经意间就在她冰冷的心中注入了一道暖流。
山茶花酒带着酸酸的甜,入口清冽,回味无穷,顾新颜不知不觉间喝干了杯中的美酒。
放松了内心的戒备,顾渊和宇文远杯觥交错,喝了个痛快!山茶花酒甘甜醉人,不过三杯,顾渊就醉眼惺忪、全身无力了。
顾新颜粉脸一片酡红,隐隐地也有了几分醉意,她心中一惊,猛然放下手中酒杯,环顾身边,如烟业已瘫坐在地,呼呼睡得正香,再看对面的顾渊,和如烟一样早已人事不醒。
糟糕,一定是宇文远在酒中下了蒙汗药,但是没道理呵,如烟滴酒不沾,怎么也醉了呢?更奇怪的是,为什么她还没有倒下?虽然全身无力,她的意识却异常清醒!
顾新颜下意识地用牙齿咬着自己的舌头,不让自己就此昏睡过去,眼见宇文远一步步向自己这边走过来,顾新颜心急如焚之余暗暗打定主意,只要宇文远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轻浮举动,她就咬舌自尽!
像是预见到她的反应似的,宇文远的脚步停在了离她一尺远的地方。
“王总管,一切都安排好了吗?”紧闭双目、假装昏迷的顾新颜听到宇文远低沉威严的问话。
“二皇子料事如神,三皇子此刻正在赶往圣上寝宫长乐宫的路上,相信过不了多久圣上就会传召二皇子和宰相大人及顾小姐了。”总管王太监唯唯诺诺地禀报。
宇文远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即示意总管王太监退下,俯下身,他贪婪地看着顾新颜绝世无双的容颜,她的唇嫣红如酒,让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想要一亲芳泽的冲动,但是为了得到她的心,他不得不强自忍耐,温柔地伸出手,用食指指腹轻轻感受她唇瓣的柔软细腻。
顾新颜差点惊叫出声,但是她知道一旦出声就会暴露自己尚未昏迷的事实,不到最后关头,她绝不轻贱自己的性命,须知爹爹和如烟目下处境危险,随时可能被宇文远杀人灭口,对了,猛然想起宇文志留给自己的那块血字丝绢,“志当存高远”五个残缺不全的血字瞬间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莫非宇文志在提醒她,是宇文远暗中使计害死了他?
为什么她没有早点察觉宇文远是弑兄夺位的无耻之徒?皇宫从来是是非之地,哪一个帝王手上不沾满血腥?即使贤明如唐太宗,照样一手策划了玄武门兄弟阎墙的悲剧,她怎么会天真地以为宇文远虽然桀骜不驯,但绝不会是那种丧尽天良的衣冠禽兽?原来他刻意接近她,告诉她宇文志死于非命的目的只是为了消除她的戒心,她竟然糊里糊涂地上了他的贼船!当宇文远热烈的气息直直地往她脖颈处喷拂而来时她万念俱灰,认命地咬紧了牙关。
宇文远,我死后也要化成厉鬼找你索命!顾新颜气怒攻心,蓦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新颜才幽幽醒转,睁开眼,就看到绣着四爪金龙的朱红色织锦床帐,淡淡的龙涎香弥漫鼻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赫然出现在她脸部上方。
“你终于肯醒了,顾小姐?”宇文远无法忘怀顾新颜猝然晕厥时带给他的心灵震撼,那一刻他差点魂飞魄散,情急地抱起她就要直奔太医馆,要不是总管王太监拦着,他只怕就要小不忍乱大谋,坏了千秋大事,幸好,她安然无恙,不过是气急攻心,痰气上涌,以致昏厥,服下凝神静气的汤药后就没事了。
顾新颜后知后觉地低头检视自己的衣衫,一切穿戴齐整,和昏厥前一样,她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宇文远看着顾新颜慌乱的动作,禁不住莞尔,这个刚烈的女人竟然怀疑他霸王硬上弓,这也太小看他宇文远的忍耐力了吧?
“放心,本王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顾小姐依然冰清玉洁。”
被宇文远一语点破自己的心事,顾新颜顿时面红耳热,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看看周遭,除了自己和宇文远之外再无旁人,她全身的毛孔立时又竖了起来。
“我爹爹和如烟呢?你将他们怎样了?”虽然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危在旦夕,但是顾新颜还是不忘追问亲人的去向。
“他们在厢房歇息,有宫婢太监侍候着,没人敢去打扰他们。”宇文远云淡风轻地说。
顾新颜自然明白宇文远话中的含意,他无非是想告诉她,眼下爹爹和如烟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她除了乖乖听话之外不得轻举妄动。
既然宇文远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那么她顾新颜也没什么好顾虑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二皇子究竟意欲何为?”顾新颜无奈地望着宇文远冷峻的面部线条,心如止水,波澜不兴,此刻的她犹如砧板上的鱼肉,惟有任宇文远宰割的份儿。
“嫁给本王为妃,你可愿意?”生怕顾新颜拒绝自己,宇文远带着玩笑的口吻随意地问道。
天下间无耻之人听说过不少,但是眼前这个男子却是自己平生所遇到的最最无耻的人!他谋害了自己的皇兄,现在居然还有脸面开口要原本属意皇兄的女子转投他的怀抱,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真的不敢相信宇文远看似光鲜的皮相下竟然包裹着这等阴险狡诈的心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替志哥哥报仇雪恨、讨回公道,与虎谋皮,与狼共枕,她都毫无畏惧!
“二皇子不嫌奴家容貌丑陋,奴家受宠若惊,又岂会不愿意?”顾新颜假装羞涩地回避着宇文远含情脉脉的注视,恨不得手中立即多出一把匕首来,一刀结果了宇文远的性命。
宇文远没想到顾新颜竟然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自己,一时间措手不及,反倒有些怅然若失,虽然很想听到顾新颜肯定的回答,但是却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毕竟他采取了这样极端的方式逼她就范,她的拒绝才是他预料中的正常反应,到底哪里出错了?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还是顾新颜脑子迷糊了?
“你真的愿意?”宇文远困惑地追问。
“奴家如若拒绝二皇子,二皇子就肯善罢甘休了吗?”顾新颜何等聪明之人,立时察觉到宇文远语气中的狐疑,忙冷然反问道。
宇文远暗自讪笑,是呵!就算顾新颜拒绝又如何,他如今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论她的答案是什么,他都要娶她为妃,让顾渊这个宰相彻底和宇文齐划清界限,以期增加自己在储位之争中的胜算!
江山美人,鱼与熊掌,他宇文远都想据为己有!
“无情也罢,有情也好,本王都要定了你。”宇文远坦然地凝视着顾新颜灿若晨星的眸子,喃喃地对顾新颜也是对自己说道。
他话音刚落,总管王太监就急匆匆地前来禀报,说圣上要他即刻去长乐宫问话。
宇文远显然早已准备停当,就等总管王太监前来传话了,他飞快地向总管王太监抛去一个眼神,总管王太监立马会意,转过头招了招手,门外即刻冲进来四个面容俏丽的宫婢,她们手上捧着梳洗打扮的用具和一袭簇新的桃红色衣裙。
“本王先进宫见驾,等顾小姐妆扮妥当了,你再将她送过来,不得有误!”临出门前宇文远交待总管王太监。
总管王太监连连点头,等宇文远一走,总管王太监立即一声令下,四个丫鬟迅即冲到顾新颜床边,连拉带拽地将猝不及防的顾新颜从床上带到妆奁前,动作利索地替她梳妆打扮起来。
片刻间一个肤如凝脂、玉骨冰肌的绝世美人婷婷玉立地出现在永昌宫宇文远的寝房内,只是这女子妆容虽然美艳,衣着虽然华丽,但是却难掩眉宇间淡淡的哀怨和愤懑之色。
顾新颜像牵线木偶似的任由总管王太监引领着出了永昌宫,前往长乐宫等候圣上宣召,一切都已经在宇文远的操控中,面见圣上不过是迟早之事,站在长乐宫鎏金的廊檐下,顾新颜神色黯然地望着宫墙尽头那一片绚丽如血的火烧云。
当黉门太监前来传召时,顾新颜已然整理好自己纷乱的思绪,手指轻轻一拢云鬓,她镇定地踏上汉白玉台阶。
远远地就听到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看来圣上病得不轻,有多久没有向圣上请安了?顾新颜的记忆不由自主地回到那个风云变色的午后。
她就像现在这样心神不宁地站在长乐宫的门外,不过听到的不是圣上剧烈的咳嗽声,而是圣上训斥宇文志的咆哮声。
“你身为太子,如此儿女情长,将来如何抵御外侮、平定天下?你可知道突厥大举来袭是为了什么,都是因为你拒绝和突厥公主和亲的缘故……你……为了一个女人,竟然置黎民百姓于不顾,毓庆二百年基业眼看就要毁于一旦,你让朕……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虽然顾新颜已经从顾渊口中得知突厥国大军侵犯边境的消息,但是却没想到其中另有隐情,她还单纯地以为是突厥国意图拓展疆域,觊觎毓庆皇朝的大好河山,志哥哥为了她拒绝和突厥公主成亲的后果原来这么严重,要是真如圣上所言,那自己岂不是罪孽深重?不,不能让志哥哥一个人背负这么沉重的负担。
顾新颜刚想不顾一切地冲进长乐宫,却听宇文志慷慨激昂地陈情道:“父皇,突厥早就对我朝心存野心,和亲只是试探之举,如若儿臣答应和亲,无疑是向突厥示弱,无论和亲与否,突厥都将向我朝发动攻势,差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议和虽可缓眼前的危局,但是结果却是朝廷名誉受损,百官无所适从,黎民人心惶惶,父皇切不可听信谗臣危言耸听之语……”
宇文志的话还没有说完,顾新颜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想必是圣上盛怒之下打了宇文志一巴掌,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此时她若进去只怕会火上浇油,替宇文志招来更大的麻烦,心疼宇文志被打之余她只能选择缄默。
圣上显然恼羞成怒了,他气得声音发颤,“逆子,你是想说朕是昏君吗?你已经等不及想坐朕的位置了?好,朕就成全你,只要你领兵出征平定突厥,班师回朝之日朕就将帝位禅让于你。”
“儿臣不敢,儿臣只求为父皇分忧,不为其他,出征突厥是儿臣分内之事,儿臣发誓,若儿臣有半点觊觎帝位之心,儿臣必遭天谴,不得好死!”宇文志说到这里已经语音哽咽,声泪俱下。
都是因为自己而连累志哥哥被圣上责骂,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自打和志哥哥相识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志哥哥哭泣,而让他这般伤心难过的始作俑者却是她,顾新颜眼眶一热,泪水跟着也扑簌簌落下来。
圣上的怒气因为志哥哥指天发誓而渐渐平息下来,竖日圣上颁下圣旨,让志哥哥率领二十万大军出征突厥。
汉水岸,黄土岗,顾新颜亲手将连夜赶制出来的鸳鸯戏水丝帕塞到宇文志的怀里,千叮咛万嘱咐,祈求苍天让他平安回来,可是苍天无眼,在大军乘胜追击突厥乱军的时候,宇文志莫明其妙地被乱箭射中,翻身落马,铁骑践踏之下的他面目全非,死状让人惨不忍睹,宇文志马革裹尸,壮烈为国捐躯,在毓庆皇朝满朝文武举杯欢庆胜利的时候宇文志却永远地长眠在地下,汉白玉墓碑前雪花飘舞,却无人前往凭吊英雄的亡魂。
在惊闻宇文志噩耗后圣上承受不住打击,卧倒在龙榻上,急坏了朝中文武百官,顾新颜虽然也担心圣上的龙体,但是因为宇文志的关系她却不能原谅圣上贸然的决定,太子是社稷根本,圣上应该知道战场杀戮、刀剑无情,万一太子遇险,朝廷势必大乱,但是圣上却一味听信谗言,冤屈宇文志一片赤子之心,朝中不乏有勇有谋的领军将帅,圣上却执意让宇文志带兵出征,时过境迁,短短一个多月,朝中大臣已经将死去的宇文志彻底抛诸脑后,他们巴结的是如今正得势的二皇子宇文远和三皇子宇文齐。
……
记忆如潮水瞬间淹没了顾新颜,她仿佛置身冰窖之中,志哥哥,你泉下有知,告诉新颜该怎么做?顾新颜伸手入怀中去取宇文志留给自己的血字丝帕,可是她摸索了半天,血字丝帕却已经不翼而飞!
一定是宇文远这个无耻小人趁自己昏厥之时从自己身上掳走这幅血字丝帕,妄图销毁罪证,真是可恶至极!
顾新颜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把宇文远臭骂了一顿,随后不禁愁上眉峰,面对像狐狸一样狡猾奸诈的宇文远,孱弱的她捉襟见肘,处处落于下风。
正愁肠百结时,长乐宫内却传来宇文远小人得志的声音。
“父皇,太医再三叮嘱,要父皇安心养病,您怎么还勉强自己披阅奏章呢?皇兄在天之灵,一定也不希望看到父皇责己过甚、操劳过度的,须知父皇乃一国之君,身系社稷安危和黎民百姓的福祉,千万不可伤心劳神。”
真是一个至纯至孝的好儿子呵,其实心里面巴不得自己的皇帝老子早日归天吧!顾新颜不屑地暗暗冷笑。
“二皇兄说得是,父皇千万要节哀顺变,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朝廷局势危急,父皇保重龙体要紧。”宇文齐不甘落后地跟着劝慰道。
好极了,两个居心叵测的儿子都来长乐宫献殷勤了,帝王之家父慈子孝,不愧是黎民百姓的典范。
“朕听说你们两个最近接连拜访宰相大人,可有其事?”圣上咳嗽稍停,就出其不意地问道,宫里宫外多的是圣上的耳目,圣上虽然卧病在床,但是两个儿子的一举一动圣上早就了若指掌。
“儿臣只是想为父皇分忧解劳……”宇文远和宇文齐这次难能可贵地站在一条线上,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是吗?”圣上威严地反诘,显然不太相信他们的解释。
宇文远和宇文齐聪明地选择沉默,气氛陷入僵滞状态,过了好久才听到圣上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这就是圣上召见她的原因吗?顾新颜心下苦笑,连忙跟随黉门太监跨过长乐宫高高的门槛。
只见一脸病容的圣上一边咳嗽一边勉为其难地在书案前披阅奏章,宇文远和宇文齐则分立两旁,一个体贴地为圣上拍背理气,一个则机灵地替圣上磨墨。
圣上瘦了,也老了许多,再不见往日的威严,见她到来,居然瞪大了浑浊的双眼,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手中的狼毫掉落在面前摊着的奏章上,墨渍四溅,玷污了奏章。
“新颜……”圣上原本黯淡的眼神突然有了波澜,“你来了?”
尽管对圣上心怀不满,但是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费,顾新颜盈盈拜倒在地,口中高呼万岁万万岁!白发人送黑发人,圣上老来丧子,心中的悲痛应该不在自己之下,望着圣上老态龙钟的模样,再站在圣上的角度想想,顾新颜胸口的怨气终于淡化了一些。
“快快免礼!”圣上连连摆手,然后示意身边的宇文远,“远儿,还不快替朕扶新颜起来?”
宇文远心中奇怪父皇见到顾新颜后为什么如此激动,居然握不住披阅奏章的狼毫!而且这一个多月来前来探视的朝中大臣大都被父皇拒之门外,除了顾渊和大司马可以每日入宫商议国事外,其他人等一律不见,就连自己和三皇子也得奉了诏才能面见父皇,却为何独独对顾新颜格外礼待呢?
宇文远狐疑归狐疑,脚底动作却丝毫没有迟缓,赶在宇文齐有所动作前快步奔至顾新颜身边,正要伸手去搀扶,顾新颜却很不给面子地先他一步站起身来,一声谢主隆恩说得温婉含蓄,雍容自若。
宇文齐见宇文远吃力不讨好,嘴角瞬即荡漾开一片幸灾乐祸的笑意。
因为顾渊曾经身为太子太傅,所以顾新颜得天独厚,自小在宫中自由行走,加上容貌美艳出尘,性情淡泊随和,所以圣上也很喜爱她,视她如金枝玉叶的公主,因此及笄之后顾新颜仍然得蒙圣上特许时常出入宫闱,但宇文志过世后一个多月,顾新颜却没再踏入皇宫半步,即使圣上传召,她也以身体违和谢绝入宫,所以当圣上看到久违的她时心情是五味杂陈的,让宇文志出征突厥是他这一生最后悔的决定,也难怪顾新颜不愿再到皇宫这个伤心地来。
见顾新颜虽然美丽如昔,但神色憔悴,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哀愁,圣上顿时也触景伤情起来,由此及彼,看到顾新颜就情不自禁地联想起曾经和她形影不离的宇文志来。
“听宰相大人说你这些时日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朕甚是挂念,志儿他……他撒手人寰,朕也是彻夜难安,辗转难眠,朕千不该万不该让他出征突厥……”圣上越说越激动,眼角隐隐有泪光闪动。
宇文远见状,连忙软语劝慰自己的父皇,让他为江山社稷计,不要再追忆往事,徒添烦恼。
宇文齐岂肯落后,连忙也开导自己的父皇,说宇文志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毓庆皇朝的黎民百姓永远不会忘记他等等。
顾新颜听着宇文远兄弟冠冕堂皇的说辞,心中的怒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她冷笑道:“圣上,逝者已矣,现在后悔又有何用?倒不如看开一些,好好振作精神,厉兵秣马,使我朝强大起来,到时再发兵突厥,一雪前耻才是对志哥哥在天之灵最大的告慰。”
圣上听了顾新颜一席话,霎时羞愧无地,身为一国之君却不如一介纤纤女流胸襟开阔,每日只知沉湎于哀痛之中,置朝廷社稷于不顾,实在是有愧于天下臣民。
宇文齐激赏地望着顾新颜清丽的容颜,暗暗叹息,普天之下除了过世的皇兄宇文志之外,能这样义正辞严地劝诫父皇的也只有眼前这个机智聪慧的女子了。
见父皇神色震动,若有所思,宇文远逮住机会,扑通一声跪下地去,把一旁的顾新颜吓了一跳,真不知道这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二皇子接下来又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话了?
“父皇,顾小姐所言极是,皇兄死前曾留有遗言,还请父皇过目。”不等顾新颜反应过来,宇文远已经自怀中取出血字丝帕来,高高地托举在手,宇文齐眼尖,只一瞥就看清了丝帕上斗大的血字,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顾新颜又羞又恨,羞的是自己送给宇文志的定情信物居然被宇文远呈现在圣上的眼皮底下,恨的是宇文志别有用心的如意算盘,这只狡猾的狐狸又在千方百计地迷惑圣上了。
志当存高远,远字暗合了宇文远的名讳,以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让圣上将太子之位传给他了吗?只是万事都有正反两面,这句话也可以解读成宇文志的惨死和宇文远脱不了干系,只是圣上会相信宇文远阴谋诡计残害了自己的兄长吗?
在事情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她决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就极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于是顾新颜冷眼旁观,她倒要看看宇文远接下来将要呈现的会是什么样的戏码?
圣上脚步虚浮地来到宇文远面前,颤抖着双手接过宇文远手中的血字丝帕,望着丝帕上那行残缺不全的血字,胸口一阵翻涌,喉头蓦然一甜,冷不防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父皇,父皇!”宇文齐慌乱地抱住摇摇欲坠的圣上。
“来人,快宣太医!”宇文远没想到父皇会是这样激烈的反应,如果父皇因此而归天,那么他的罪孽就大了,他极力稳住自己紊乱的心神,声音颤抖地发号施令。
宇文远一声令下,一众太监宫婢连忙倾巢而出,七手八脚地将面色灰暗的圣上抬到龙榻上去,幸好太医随侍在偏殿,一听传召急忙赶到,于是掐人中的掐人中,诊脉的诊脉,针灸的针灸,好一顿折腾,终于将圣上从南柯桥上拦了回来。
顾新颜望着圣上面无血色的脸,心中的不满和怨怼彻底消失无踪,想起往昔圣上对自己的宠爱和照顾,她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圣上醒来的第一眼,不是看自己的两个儿子,而是看双眼红肿、面色哀戚的顾新颜。
顾新颜见状,连忙趋前跪倒在圣上的龙榻前。
“圣上,你一定要撑住,毓庆皇朝不能没有你。”
圣上听了顾新颜的话,苍老的容颜渐渐有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仿佛从沉重的枷锁中走出来似的,他紧锁的眉宇终于舒展开来。
“新颜,朕对不住……你,远儿……齐儿……都是朕的儿子,朕……有生之年……希望看到你……幸福,你……可愿意……做朕的儿媳……”
“只要圣上龙体康复,要新颜做什么都愿意。”面对圣上求恳的目光,顾新颜岂能无动于衷?
圣上欣慰地睁大了迷离的双眼,嘴唇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朕……尊重志儿的……遗愿,将你许给……远儿……为妃,可好?”
圣上此语一出,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宇文远喜上眉梢,宇文齐大失所望,顾新颜则认命地低下头去,自己终究还是逃不过宇文远布下的天罗地网。
即日,圣上颁下诏书,晓谕天下,二皇子宇文远和宰相顾渊之女顾新颜三日后在永昌宫完婚。
宇文远没想到凭借一条血字丝帕就轻而易举地实现了自己的第一步计划,有了宰相顾渊这个岳父大人,他势必如虎添翼,太子之位指日可待。
一家欢喜一家愁,宇文远的永昌宫霎时门庭若市起来,而宇文齐的永寿宫自然就门可罗雀了,而且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道诏书一下,圣上的龙体竟奇迹般地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于是朝野上下纷纷传言,宇文远福星高照,是毓庆皇朝命定的太子,而顾新颜理所当然就是命定的太子妃。
冲喜一说在民间也传得沸沸扬扬,宰相府也立时成为人人称道的风水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