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倌桃院，阴沉沉的天又开始絮絮地飘起雪来。纷纷扬扬的雪打着转儿落在若锦头顶的藏青色油纸伞上。一会儿的功夫，伞顶便已见白了。
刺骨的寒意袭自全身，若锦将手中暖炉拿紧，边扶着兰草注视着地面小心地走着，边时不时抬头望着四面的景物。行走的速度就越发慢了。等主仆四人走至锦福院时，已过了大半个时辰了。
由着门外的粗使婆子做了通报后，若锦快速地走至外间褪下木屐与斗篷。冰冷的小脸上带着几分娇羞之色，对着兰草暖暖一笑，由她扶着快速朝着东次间走去。
听着若锦来，赵氏身边的大丫头红裳竟亲自为她拉起遮寒帘幕。瞧着若锦装着打扮，红裳捂嘴偷偷笑了一笑，粉色的衣裳配着闪亮的明眸，极为艳丽。
若锦仿佛没看到她笑中嘲讽之色般，乖巧地朝着红裳笑了笑，抬头望着坐在屋子正中软榻上，正端着茶杯抿着茶的赵氏，快速往前迈着步子，曲着身柔柔顺顺地说道。
“给母亲请安。”
因着今天下雪，大早赵氏便派了丫头通知各房小姐们不必过来请安。故而今儿个吃罢早饭，她便慵慵懒懒侧靠在软榻上喝着香茶，好不惬意。
如此听着若锦前来，抬头便对上那张丑陋至极的脸，赵氏奈何见过多次，心里仍是一惊，端着茶杯的手直抖了抖。
这张脸，可真是丑得吓人！既使已看过那么多遍，可每次看仍让她心惊胆颤。就如同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般，仿佛下一秒就会扑过来夺她性命一般。
不过，眨眼间她便收起惊讶之色，温温和和地朝着若锦笑着，伸手位她拉坐在自己身边。
“唉，还是锦姐儿最乖！”
赵氏美丽的凤眼中含着浓浓笑意，边说着右手边在两人相握的手上拍了拍，对若锦极为满意。
“你昨儿个落水身体定然还未好，怎么就如何任性冒着雪跑来了呢？唉，如今你父亲和祖母皆不在府上，若你出了事，我该如何向他们交待哟！”
赵氏说着，竟拿着块锦锻绣花的帕子擦着眼泪，表情哀痛，似是极为伤心一般。
赵氏今儿个穿了件香狐皮粉霞锦绶藕丝罗袄，配了件藤青曳罗靡子长裙，端庄华贵，富美而不奢华。发型虽是极为简单的螺髻，但其上珠钗满头，衬着保养得极好的皮肤，若不是自身而发的那股成熟雍容华贵的气质，极难看出已是位十五六岁孩子的母亲。
此时她捏着帕子微沉着脸暗暗抹着泪，美人欲泣，更是我见犹怜。但此番落入若锦眼里，倒是另一番滋味。
昨日落水原因想必赵氏清楚得很，此时假惺惺的作态还不是担心着明日祖母回来，自己朝她诉苦么？
往前的她总被这娇丽的容貌所骗，真当赵氏极善，不听嫡姐与兄长之言，最终害得嫡姐惨死，兄长疯魔。回忆起长姐死前浑身是血哀怨泣泪的眸子，若锦的心如被刀绞，一时间痛得她无法呼吸。
如今再瞧着赵氏伪善的模样，她心里冷冷一哼，面上却无半分波动。
既然赵氏要做伪良母，她何不装一把乖女儿呢？
听着赵氏泣哭，若锦赶紧握住她的手小声劝道。“母亲快别哭了，我现在就叫所有的丫头都闭嘴。昨儿落水全都是我顽皮，母亲若真因这事挨了祖母的训，那就是女儿不孝了。”
赵氏听着若锦如此一说，立即拿帕子擦了擦泪，双手紧握着若锦的手，满怀欣慰。
“唉，还是你懂事。以后多教教你三妹和四妹，她们俩性子野，若有你一分懂事，我也就放心了。”
“母亲！”若锦点了点头，小脸浮起几丝担忧。她朝着屋内低头站着的丫头婆子扫了眼，神色紧张地拉着赵氏的手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母亲，今日我来也是想和你说三妹的事。”
“哦？”赵氏听着微微一惊。
刚才自己虽是低头抹泪，但眼睛却一直往这丑丫头脸上瞧。将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恨意看得格外清楚。如今她冒雪前来，不会是察觉到昨日之事是明姐儿所为，特意来告状的吧？
又或许，明着说是因为明姐儿的事，实则是为了兰香那个贱婢而来？
想至此，赵氏赶紧朝屋内服饰的丫头婆子们挥了挥手，待丫头婆子全部退下去后，拉着若锦的手温温柔柔笑着，仿佛面前只是个不懂事任性极了的小女儿一般。
“平时都怪我宠着你，害明姐儿总是吃味儿。你做为姐姐能担待就多担待些。唉，母亲也知道你委屈，正巧你院中兰香被发卖，缺着丫头，母亲多赏你两个贴心丫头如何？”
赵氏的话句句说得似乎极有道理，更是将一位母亲的无奈道得七八分。若锦听着，眼神无一丝波动，仍是那般柔柔顺顺的模样。
若锦心里明白，赵氏的意思无外乎就是看她是不是会开口求她罢了。但前世的经历如在眼前，那日跪在雪地，刺骨的寒意如梦魇随着她凄苦的过了一世，每每下雪之日，折磨得她几近发疯。如今再来，又怎会痴傻一次？
如今的她满腹恨意，听着赵氏的话更是柔顺得把头低了低。再抬头时，却是眼睛微红，脸上浮起浓浓的担心与惧怕。
“母亲疼爱女儿，女儿自当包容姐妹，恭敬长亲。可是母亲，这回却不是女儿不让着她，实则是妹妹她……”
若锦的话欲言又止生生卡住，她拿着帕子将已悬泣欲滴的眸角擦了擦。
“母亲，昨日落水之事，实在是女儿不小心，不敢责怪旁人。虽说当时三妹也在场，但女儿未从责怪她一句，甚至连还总担心三妹因此担心内疚。可是今早，三妹贴身丫头弄琴送来药膳粥一碗，女儿这才察觉到，三妹根本没有担心内疚，她是想害我啊！”
若锦说着，眼里的泪已如断了线的珠子越流越猛。
今日的她早起特意浓汝艳抹精心上了妆，如此泪流，已是残败不堪，却也可说是让人心怜。可配上那右脸那吓人的疤痕，整张脸更是似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凶灵一般，吓得赵氏心惊胆颤，差点没忍住失声尖叫起来。
可是，相比于若锦的丑脸，其嘴里的话却更令赵氏发寒。
明姐儿是她亲生女儿，性子如何她极为清楚。刁蛮任性，泼辣无天，纵使在老夫人面前那也是直来直去，根本不愿受半个委屈。
又说锦姐儿一直都是呆傻好骗，赵氏听着哭述下意识反应便觉得明姐儿故意为之。
难道，明姐儿真因为害怕锦姐儿告状欲加害于她？
要说明日老夫人便回府，明姐儿害怕也是应当。但是……
赵氏低头瞧着若锦怕得已涕泪横流的丑脸，心里微微一笑。
奈何有老夫人宠着又如何？丑女就是丑女，更是愚蠢至极，告状都不知道找对人！
嘴角勾起几抹嘲笑，却是眨眼即逝。赵氏再次摆出和善的面孔，甚至瞧着若锦哭成这般两眼微红捏着帕子也欲流泪了。她快速地伸手将若锦扶了起来，极为怜爱地摸着她的头，柔柔哄道。
“你这一哭呀都把我的心都哭碎了。明姐儿送粥来这不是好事么？你怎么倒是哭了呢，还吓成这样。这要是让明姐儿知道了，定然是会难受的。”
若锦心里对赵氏嘴里已偏袒到极致的话鄙视极了。嘴面上说是心疼着她，但话里话外全将三妹护得紧紧的。赵氏的为人她清楚！她心里是有恨，但不是现在报复的时候。
装是被赵氏的话安慰了不少，若锦低头柔顺地点了点头，拿着帕子胡乱摸着脸，双肩抽动了许久才缓过劲来。
“母亲，真不是女儿诬陷三妹。弄琴是三妹贴身服侍的大丫头，今儿大早竟然亲自端了药膳粥过来送予女儿。女儿心下感激，连忙让兰草服饰我梳洗，就怕辜负了三妹的好意。哪知这粥刚刚入口，女儿便觉胸口难受，呕吐不已。后来兰草觉得异样，便端着粥查看一番，竟然是发现，这药膳之中竟有许多苜蓿芽扮做青菜夹杂在内。”
若锦声音落下，一边服侍着的兰草迈着步子往屋外快速走去，眨眼，便带着位端着半碗粥的小丫头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