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是一个在情理之中、却又在情理之外的不眠之夜。
青云山光明顶所在处,唯有一条不足五尺宽的窄小山路可通达山顶。但现在的情形却是,三天前上山的路口被一拨来历不明的明教教徒不分昼夜的牢牢封住,而且这些人还手持左长老孙绵的手令:在除夕夜之前,任何明教教众都不得攀上光明顶。
这封山之举未尝不可,毕竟孙绵闻得伍达通死讯后,不让过多的教徒上山,也有可能是为了提防居心不轨之徒。
但是身为光明顶前哨的吴金斗,居然没有得到来自孙绵或者其他人的任何吩咐和留讯。这就好比,如果明教是一个大户人家,那么,伍达通这个主人死了,众人依礼前来祭奠,可本该在前门负责迎接的仆人吴金斗却没有得到孙绵这个大管家的指示,面对前来祭奠的客人,只能干瞪眼,任众人聚在门外,不知该如何处置。
这样一想,这其中必有古怪。
丁胖子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眉头大皱道:“左长老莫非和那王兴一样,都疯了么?普通教众不得上山也就罢了,居然连我们这些护法都要拒之门外。”
他说的‘疯了’,自然就是背叛的意思。
冯莲娃神色困惑道:“明教众人当中,孙长老是伍师叔最为信任之人。当年孟忘白孟教主悄然离开明教后,孙长老其实是最有资历接替明教教主之位的,反观伍师叔,除了徒有孟教主义子的身份外,在明教当中毫无资历,根本没有优势。可孙长老却偏偏力排众议,将伍师叔拥立为明教教主。当年若无他的支持,伍师叔根本无法登上教主之位。
而且孙长老一向专心教义,不恋权位。纵使伍师叔死了,他也不可能暗中谋夺教主之位。或许,这封山之举只是孙长老的权宜之计。”
丁胖子因伤还躺在床上,却不安分地嗤笑一声道:“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孙长老会不会后悔当年拥立达通哥哥的事了。”
陈孤坐在简陋的竹椅上,听到这话,不由得暗笑一声,这丁胖子估计是被王霸兴背叛伍达通的事情打击坏了,价值观也趋向于人心本恶的方向了。但是,陈孤倒觉得这位左长老孙绵应该不会是什么魑魅魍魉。
孙绵身为闽东明教左长老,在伍达通死后,他是接掌闽东明教最为合情合理之人,他如果真的觊觎教主之位,纵使伍达通的遗命不是传位给他,但以他在明教的地位,只要运用阳谋面对面的竞争,这个教主之位十有八九还是他的。所以他犯不着用封山这种只会徒惹非议的下乘法子。
如此想来,这封山之举应该是有更大的隐情。
可这隐情,陈孤是猜不透的。他对闽东明教的来龙去脉、往事故人掌握的情况,恐怕连一个普通教徒都不如,自然无法去推测谁会在其中参演捣鬼。
陈孤忽然看向了默不吭声的关长青,不由得心思一动。
关长青和伍达通的死肯定脱不了关系,但无论是陈孤还是冯莲娃,都不曾当面说破。关长青自己也好似故作不知,一路上老老实实,从不离开众人视线,实在叫人摸不准他真正的想法。
谋杀都是有动机的。哪怕是那些脑神经残缺的人忽然看到某路人不顺眼,便会上前砍上一刀致人死亡,这种动机虽然荒唐,但也是动机。可关长青显然不会是这种脑神经残缺的人,他谋害伍达通的动机,绝不可能是看伍达通不顺眼了,他的动机只会很复杂。
“关护法,不知你对这封山之举有何见解?”
陈孤微微沉眉,不经意般的冲关长青问道。
关长青却没有被陈孤这突如其来的发问惊到,相反,他的神色依旧很淡定,仿佛心里早就做好了被盘问的准备,那感觉就好像他本就打算开口说话,只等着有人给他一个机会罢了。
关长青道:“明教向来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伍教主死了,有孙长老在主持大局,无论封山与否或者谁会成为新的教主,和咱们其实都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
此话一出,冯莲娃和丁胖子都愣在了那里。
好半晌,丁胖子颓然道:“这倒也是。达通哥哥死了,这明教俺呆着也没意思了。管他谁当教主。俺只要杀了那王霸兴,能替达通哥哥报仇,就万事无憾了。”
冯莲娃则是忍不住看向了陈孤,她早已经想通了,陈孤能当上明教教主自然是再好不过,可如果当不上或者伍达通只是诓骗了陈孤,她也愿意和陈孤离开明教,做一对恩爱情侣,了却余生。
关长青在说完话后,也有意无意的瞥向了陈孤,似乎在期待着陈孤回答着什么。
陈孤蓦地无声地一笑,正襟危坐道:“如果伍教主临死时,是将教主之位传于我呢?”
话音悄落,这回唤作关长青和丁胖子两人愣在那里了。
———
“怎么可能?”
丁胖子差点就从床上蹦了起来,“达通哥哥怎会将教主之位传给你这种无用秀……”
最后一个字被他自己生生曲起舌头挡住了,他脸上讪讪一笑,虽然心中仍是大感不可思议,但也突然想起他这条命是陈孤救下来的,所以好像不大适合再用‘无用秀才’形容陈孤。
关长青也愣在了那里,他虽然猜到伍达通在临死的时候一定会将一些话,例如有可能将教主之位借陈孤之**付,他想过,有可能是左长老孙绵,也有可能是伍达通的女儿,伍圆圆,甚至是冯莲娃或者他自己,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继承人会是陈孤……
关长青反应过来后,彻底忍不住地狐疑起来,他蓦地看向冯莲娃,冯莲娃却是一脸安定,显然是早就知道此事的。
关长青又暗中想道:“虽然不知三娘子这么个妖娆尤物为何会对陈孤一片痴心。但以三娘子的聪慧,她既然如此信任陈孤,那么陈孤应该不是什么小人,其说的话应该有几分可信。可伍达通将教主之位传给陈孤,这也未免太过于匪夷所思了。莫非……这是伍达通的计策?”
陈孤淡然笑道:“我知道此事有些难以置信。即便是我家三娘也对此心感怀疑。但我身负伍教主重托,也不好妄自菲薄,只有迎难而上啊。”
关长青和丁胖子听得认真,并没有多余的神色反应。
可冯莲娃心头却倏地一紧,这可是陈孤第一次当着自己和外人,喊出‘我家三娘’四字,尤其还是在关长青和丁四海的面前,这亲昵生动的称呼听在耳中,简直就像是洞房花烛夜被人在窗下偷听,羞得人全身像沾了冰水般发颤,羞得人如闻了麝香般情动难忍。
自从前一日经过陈孤那摄魂夺魄般的深吻过后,她心中的那片涟漪便愈发烂漫起来,渐渐地好似成了一道道汹涌的浪涛……过了今晚除夕夜,她已经为了意中人,足足等了二十五年了,她虽然是明教护法,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女,可她到底还是一个娇柔妩媚、水一般的女人,她需要男人像一把火来煮沸她这一泓平静了二十五年的池水,她渴望陈孤可以用热情融化她珍藏了二十五年、处处散发着妩媚成熟的姣好身躯。
未曾身到巫山峡,雨意云情已恣浓。仅此而已。
不经意间,冯莲娃忽而目似流波,面若含桃,一双杏眼小心翼翼地盯着陈孤的脸庞,一池春情在心间蓬勃地蔓延开来。
【其实‘我家’换成‘自家’更合理一些,但是宋代的语言环境确实比较别扭,故多半不予采纳。不过如‘官家’‘老丈’这种称呼还是会适当保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