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第八回 索命密函
“走水了,走水了……”
“大家快来救火啊,来人啊……”
“救命啊,着火了,救我……”
“啊,啊……”
火势从柳姬的房间蔓延起来,紧连着的其他房间也开始烧起来,很多衣不蔽体、卷着被子的男女从房间里狼狈的逃出来,还在厅内寻欢作乐的客人们听到着火了也纷纷作鸟兽散。
一袭宝蓝色的身影立在烈火前,她平静地看着面前燃烧起的熊熊火焰,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无数杂声从耳畔边传来,有焦急打水灭火的下人,有奔走呼唤友人的客人,甚至还有女子怨恨的哭泣声,说是一场大火烧尽了自己积攒的钱财、绫罗绸缎,不知道是谁造了孽惹来这么一场火势……
那些人各色的嘴脸在火焰中清晰了又模糊,萤火从袖中掏出一个窄竹筒,竹筒全身通绿。小心地旋开竹筒盖子,但旋到一半,萤火自嘲地笑了笑,“呵,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他是不需要这些的。”
习惯杀人之后放出萤火虫,好让这微亮的萤光照亮死者的黄泉路。可是她也忘了,这个家伙根本不需要光亮,地狱无尽的黑暗才是他的栖身之所,那是他应得的下场。
啪,手臂被什么人撞了一下,手中的竹筒掉落在地,咕噜咕噜滚着的竹筒中飞出点点盈绿,一闪一闪,那一星半点的亮光在火势前显得微不足道,可那一星半点的绿始终倔强的要在一片火红间争出一方天地,星点盈绿点缀在火幕上,那么显眼那么特别。
可是,苏流年这样的家伙根本不配得到这种待遇,究竟是谁不小心撞翻了她手里的竹筒?
“庄门主你可来了,苏掌柜还在里头呢?”窜跑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
“啊,子远真的在里面?都怪我来晚了……”
“快,快救火,救火……”
一眼望去,几个人神情焦急的在救火,那些人中有一个人最特别,大火前那个男子一桶水接着一桶水的往屋子里浇水,妄想凭一己之力就扑灭火势,浇水的同时还一直喊着某个名字,“子远,你在不在,子远……”
星月黯淡,火光冲天。
苏子远,亦是苏流年。
那影子在火光中游走,仿佛是从天界下凡的圣人,为救朋友而不顾自己的性命,但当萤火走近一些时,接着火光她彻底地看清了这个人,身着锦衣,金冠束发,可脸上却没有高官子弟的浮世气,而是多了一份武林中人的江湖气,大眼深邃鼻梁高挺,轮廓堪称俊美,萤火一眼就认出了此人,他便是逍遥门现任掌门--庄陌霆。
她不知道庄陌霆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但是那些不需要她细想,她只知道死了一个苏流年第二个庄陌霆又主动送来门了,也枉费她要去云州总坛找他,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第二个仇人就在眼前,袖口的长针已滑至指间,可转念又收了回去,因为她突然不想让他死的那么容易。
萤火背手踱步过去,拍了拍庄陌霆的肩膀,谁知,嗖地一下,萤火的手臂就被庄陌霆一个反手宁拽给制住了,萤火知道,这便是习武之人的本能反应,所以萤火就暂且被庄陌霆制住,扭曲着表情,艰难道:“兄台手下留情啊……”
庄陌霆见来人只是个瘦弱青年,他还急着救火,索性就松了手,打水救火的同时还不忘提醒萤火,“这位兄台愣在那干什么,还不帮忙救火?”
萤火转了转眼珠,“为什么我要帮忙救火?”
“人命关天,难道要见死不救吗?”
“见死不救?”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江湖道义,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说罢,把自己手中的木桶塞到萤火手里。
萤火冷冷地看着手中的木桶,再看着庄陌霆假惺惺的面孔,别说这火是她放的,就算不是,她也不会行什么侠仗什么义,尤其是假扮成伪君子行侠仗义,庄陌霆的伪装着实让萤火心里犯了一阵恶心,把木桶一置,双手抱肩不以为然道:“哟,逍遥门庄门主真是好仗义啊,冠冕堂皇的说着这些话还不是因为你的兄弟在里面。”
庄陌霆暴怒着双眼,轻喝道:“休要胡说。”
“胡说吗?”萤火眼里登时闪出一道戾光,“反正再怎么救火,苏掌柜也早已经成为一具烧焦的尸体了。”
庄陌霆摔了桶子,跨着大步来到萤火跟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叱道:“小子,有种你再说一次。”
萤火倒不急不忙的任由他揪着,轻松的脸色上似乎还带了一种幸灾乐祸的神色,平静地看着庄陌霆不急不忙的回话,“谁都知道苏大人得欲仙坊柳姬的垂青,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柳姬拖进了房间,难道庄门主还不知道那着火的便是柳姬的房间吗?”说着,萤火还不忘指了指那间已经基本烧毁的屋子。
庄陌霆仿佛石化了一般,干瞪着眼,咬牙切齿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京都分坛的灭门案已经让庄陌霆憋了一肚子火了,如今来到江州一是怕这里的分坛再糟毒手亲自前来镇坛,二就是收到多年好友苏流年的邀请,说是可能可以给庄陌霆介绍逸王,这样灭门的案子或许有望找到凶手。今晚是商会宴请逸王的日子,虽说逸王不一定来,但是逸王也没像先前一样直接退还拜帖说不来,这次没退还拜帖说明还有一丝希望,所以大家翘首企盼着,庄陌霆更知道苏流年为这一天已经等了几年了,他要不是门内有些事情处理也不会晚来,可这一晚多年的兄弟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故,任谁也无法相信。
他本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来救火,只要灭火及时,他的兄弟定会安然无恙,这样的信念从未被动摇过,可眼前素未蒙面的青年就擅自下了论断,这叫庄陌霆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萤火最期望看到的表情出现了,也是时候添油加醋再烧一把火了,她要让庄陌霆知道,看到友人死在面前的感觉,“庄门主,要是再不抓紧时间救火,苏掌柜恐怕真的要变成一具焦尸了,呵……”
“呸。”庄陌霆被激得无奈松手,看着火势渐大的屋子,拳心捏得咯咯作响,已经顾不得教训这口出恶言的小子了,提着两个木桶继续玩命的救火。
萤火掸了掸被庄陌霆揪过的衣领,“庄门主节哀顺变。”
映在火光中的眸子蕴满了一层炽焰,萤火转身离去手中捏着苏流年随身佩戴的白玉玉佩,嘴角划过一抹鬼魅,离去前那一缕轻声飘渺进火焰中,“不过你也不会寂寞太久的。”
庄陌霆沉着脸,面前的大火越烧越旺,周遭也没有他熟悉的那一抹衣衫,萤火走前的那句话隐隐约约回荡在耳畔,可他觉得那是幻觉,那么的不真实,待要好好教训那个无理青年的时候,这发现宝蓝色衣袂的青年早就不知所踪了,他强按下心头的怒火继续打水救火,他还不信他兄弟这么容易就被烧死掉了。
天蒙蒙亮,欲仙坊的大火才被扑灭,满目狼藉的现场横着一具焦黑的尸体,衣衫烧烬只剩小指上的宝石戒指还闪着微亮光,那一道光,让庄陌霆彻底心灰意冷了,这个世间是不存在侥幸和奇迹的。
“子远……”
一声怒吼声震响了整个欲仙坊。
那吼声,凄厉却满含愤怒。
朝露园中暗香流动,一瓣瓣洁白的梨花花瓣随风飘零,偶有飘进窗棂,有幸落在那一双白皙的掌心中,幽幽的淡香被缓缓吸入鼻间,传来一声赞叹,“真香。”
在花瓣被吹拂起的瞬间,一个人影轻若花瓣,无声无息的闪到了一袭白衣的身后。
来人黑衣黑巾蒙面,单膝跪地,“主子。”
掌心翻转,花瓣降落,白衣人才缓缓开口,“说吧。”
“回主子,王妃扮成欲仙坊的头牌柳姬在众人面前献舞了一曲,并选中了苏流年,和苏流年一起进房了,不久房间就燃起了大火,苏流年丧命于大火中。”
夕拾微眯双眼,努着嘴好奇地问道:“献舞吗?”比起谁死了,他更好奇他的王妃何以会屈身降贵去扮演舞姬在众人前卖弄风情。
“是的。”
“舞的怎么样?”
蒙面男子没想到主子会关心王妃舞的怎么样,而且这种问题的答案他也确实没准备过,不过既然主子问了,他也只好照实回答,“很美。”语气不带一丝情绪,只是纯粹的回答主子的问题。
“唔,怎么个美法?”
蒙面男子愣住了,犀利的眼神有瞬间的僵化,愣愣地盯着地板努力回想那时候王妃的一笑一颦,那一袭火红艳丽如火,杨柳细腰舞姿婀娜,眼神勾魂夺魄,除了美,他找不到其他词来表达了。
“就是很美。”说罢,双膝跪地,朝主子拜去,“属下无能,无法表达出王妃的舞姿之美,请主子降罪。”
夕拾扬扬眉,自言自语道:“真的有那么难描述吗?”
蒙面男子跪拜着默不作声。
夕拾目光望向窗外的梨花树,满脸笑意,挥了挥衣袖,“罢了,继续说。”
“是。”
欣赏着窗外之景,边听着暗卫的报告,听着那些消息夕拾的脸上的表情无半点变化,起先的兴趣也一消而散,仿佛暗卫报告的是一件无关己事的消息。
衣袖摆下之际,蒙面男子便消失了,不带一丝尘埃。
夕拾凝着掉落的梨花花瓣,脸上笑着,眸子却是冷的,视线转移间,微微一笑,冰冷的眸子不在外露寒意,反而如沐春风一般地柔和起来,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片比梨花还淡雅的景色,晨曦的光洒落在宝蓝色衣袂上,拱桥上垂柳摇曳、睡莲绽放,人影在柳枝花瓣间更显得轻飘出尘,喧嚣,刹那间消失。
看着那样的身姿,夕拾不禁会想,杀人后那样的安定从容,这一切究竟是怎样炼就的呢?
暗卫的报告这才逐渐浮现在夕拾的脑海中。
求生无路求死无门的绝望?
浸在血泊中痛苦等死的滋味?
七年前,云州山崖,她究竟经历过一些什么?
虽然不知道她的经历,可她所说的字句似乎都在剜挖他的心扉,那种感觉,他体会的不想要再回味。
绝望、痛苦的等死,七年前的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拱桥上的女子从桥上走过,在桥的尽头,突然驻足回望晨雾,在雾气中她很快就寻觅到了那一双沾染雾气的眼睛,那个白影在满树梨花旋落的背景中显得尤为纯粹,她向他颔首,微微一笑,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和她。
欲仙坊发生火灾之后的次日,她并未到偏厅和他一起用膳,他亦没有过问。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亦如此。
他遣管家水伯去给她送饭,她每次都吃的精光。
太阳西沉西落,每次站在落满梨花的窗前遥望拱桥的时候,那日那人的姿态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杨柳独垂、睡莲暗放,一派孤清。
直到欲仙坊火灾发生后的第五日,他的暗卫告诉他,他的王妃又乔装出府了,这次的目标,是苏流年的灵堂。
苏流年的灵堂设在苏府的大厅,一口金丝楠木棺材横在厅堂中央,棺材两旁高挂挽联,灵堂的供桌上燃了一盏长明灯,苏家人则跪在一旁往火盆里烧冥纸,来人的时候一顿嚎哭以示痛失亲人的哀伤。
一素白装束的青年出现在灵堂,青年还未上前敬香就被庄陌霆一把给拦住了,“小子,你是谁?”
青年扬眉讪笑,“我乃苏先生的故人,得知苏先生不幸亡故,特前来拜祭。”
庄陌霆啐了一口,冷道:“我从来不知道子远还有你这样见死不救的朋友。”
青年到不恼不怒,“见死不救?对于罪孽深重的人而言,他不配。”
周遭的人不明白这青年是来祭奠的还是来搅局的,于是只看不动声色,只有丧友愤怒难平的庄陌霆听不下去这青年的污蔑之词,暴喝着怒指青年道:“这是子远兄的灵堂,你小子休要胡说,我敬你是客,要再如此,拳脚可是不长眼的。”
青年颔首轻笑,摇着脑袋道:“是不是欲仙坊发大火就死了你兄弟一人,你觉得特别不公平啊?”
“你……”
青年面对庄陌霆的怒指,不退反而进了几步,庄陌霆的手指直直点到青年的鼻头上,青年食指轻移把庄陌霆的指头移到一边,紧接着道:“你是不是想着,怎么别人不死就死你兄弟啊?或者你想多死几个人,你兄弟黄泉路上也不孤单了,对吗?”
“啊……”庄陌霆实在忍无可忍了,撤指换掌,“小贼,辱我兄弟者绝不轻饶。”
青年一扭身避开庄陌霆一掌,待第二掌击来之时,一枚金色的令牌成功截住了庄陌霆的掌心,只见青年狡黠一笑,嘴角梨涡隐现,“有本事一掌把这枚令牌打碎啊。”
庄陌霆的掌愣愣地顿在半空,隔着手指缝,庄陌霆看到金牌上刻着的‘逸’字。
不甘心的撤回掌势,“你是逸王府的人?”
看庄陌霆一脸半信半疑的模样,青年掂着令牌,巧笑调侃道:“也许这块令牌是假的,庄门主要试试看否?”
庄陌霆脸色难看的抽了抽嘴角,重重的挥了挥衣袖给青年作起了揖,“庄某不知是逸王府的大人驾到,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包含。”
青年瘪了瘪嘴,道:“包含到不必了,我只是替我家王爷来悼念悼念不幸离世的苏先生,好歹苏先生生前特别想攀上我家王爷这颗高枝,这也算我家王爷仁慈在苏先生离世后特来还愿。”看着庄陌霆嘴角抽的越来越厉害,青年眉眼转动间看了看庄陌霆和苏流年的家人,又扫向苏流年的灵位,道了一句:“苏先生不要太感激才是呢。”说罢,大步流星的走出灵堂,无视了一切在场的人。
这庄陌霆有气发不出,拳头捏得青筋爆出,苏家人看着青年扬长离去的背影满脸无奈。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又在厅前响起,一个出门一个进门,青年和一个气喘吁吁的小乞丐擦身而过,擦身间青年瞥见小乞丐手中拿着的信封,眉眼弯弯,笑得灿烂。
青跨出灵堂,还不忘拿出令牌来显摆显摆,看着令牌青年笑眯眯的自言道:“没想到这逸王府的令牌这么好用啊,虽然是假的,哈哈……”
而庄陌霆拆开的信封后,面色刹那变得铁青,刚才捏得青筋爆出的手,此刻却颤抖不已。
一行血书,字里行间透着浓烈的血腥味。
一块白玉玉坠从信封里掉出,叮当落地,纯白质地细腻的玉坠上清晰地刻着子远二字,与庄陌霆腰间的白玉玉坠有异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