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后羿楼 (4)
在光与影的交汇里,床上厮缠着两个人,男人的喘息和女人低低的呜咽让黑夜更显得漫长。女人雪白的肌肤上血痕累累,男人一边在她身体里冲刺,一边不停地噬咬般亲吻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女人眼看求饶只会引得他更粗暴的对待,只得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声夹杂着快感的呜咽,泪水早已湿透了枕巾。
当男人闷哼一声咬在她的肩膀,女人缠上他的身体,被他带入万劫不复之地,男人飞快地抽离她的身体,连着床单把她一卷,喝道:“滚!”
女人踉跄着离开,男人把自己冲洗干净,换上雪白的床单,把身体打开仰面躺了下去。
突然,他一跃而起,从书案上拿起信纸,回头又躺到床上,他把信纸放在脸上,好似盖着白布的尸体。
信纸上,淡淡的中药香味扑鼻而来。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事情越来越有趣了,那个女人竟然会用枪指着自己,为了不再次受辱连命都不要。而且,她竟然还会先惦记他的安危。
实在有趣。自己果然没有看错,只有这样的中国人才够格陪他玩上两招。他更加沉迷于逗弄她的快乐里,看着她因为自己的靠近忸怩不安,看着她脸上经常浮现的红霞,看着她因为自己有意无意的碰触惊诧莫名,他的心情因为她的存在而渐渐好起来。
他知道,这是个危险的信号,母亲死的时候,他怔怔不已,悔恨难当,甚至忍不住想号啕痛哭,父亲狠狠甩了他一巴掌,警告他不能为这些低贱的支那女人左右心神,父亲咬牙切齿地吼道:“你是优秀的大和民族子孙,对这些贱种民族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软弱!”
在她指着自己头让他快走的那刻,他知道自己心软了,在听到枪声的那刻,他知道自己心痛了。
这些都是从未有过的感觉,而且是不应该有的感觉,他要占有她,毁掉她,让这些能左右他心神的支那女人统统消失。
即使,想起她心就会柔柔地疼。
“罗夫人,天气这么冷,你的脚有没有事?”陈老师笑吟吟地来到书房,“你的信我昨晚改好了,你再瞧一遍。”
“真是麻烦你,外面风雪这么大还惦记着这事,你快烤烤火,别冻出病来。”叶芙蓉连忙起身,把他让到火炉边。“你先坐会,我去弄些姜汤来。”
看着她慌不择路地离开,陈老师笑意更深了,他把信拿出来放到桌上,恋恋不舍地闻了一下,这味道真让他睡了个好觉呢。
“方生,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叶芙蓉的声音响起来,陈老师不自觉中皱起眉头,连忙走了出来。
叶芙蓉为他拍了拍衣上的雪,把大衣脱下挂好,罗方生把手套一脱,就把她抓到怀中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仍是温热的,这才展颜道:“这才对,你可千万别再冻着了,前几天你一不注意脚就犯毛病,再来几次可就麻烦了!”
“知道,”叶芙蓉赧然道:“别闹,家里有客人!”
“害什么羞,都老夫老妻了!”罗方生忍不住要逗逗她,在她脸颊亲了口。
“罗先生,我们好些天没见了。”陈老师走出书房,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叶芙蓉悄悄肘了他一下,脸色绯红地离开,边连声道:“我去给你们泡茶。”
罗方生哈哈大笑,“陈老师,实在不好意思,近来手里的事情不是很顺,每天早出晚归,实在不是有意怠慢。”
“我自然明白,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感谢罗先生这么久以来的照顾。”陈老师淡笑道。
“不敢当,陈老师教了我夫人很多东西,我应该感谢你才对,等下我要她们准备点酒菜,陈老师如果不嫌弃就在我家用过晚饭再走,要不晚上干脆歇在我家,咱们畅谈一番如何?”
“那就恭敬不如丛命了!”
酒过三巡,罗方生忍不住提起目前的困境,船只码头货运不畅,一批批的东西囤积下来,手下的弟兄越来越不服从调派,一闲下来,弟兄们身上的各种毛病都出来了,偷鸡摸狗的有,赌钱打架更是小事……听他絮絮说完,陈老师慨然道:“罗先生,你对我如此推心置腹,我要再袖手旁观实在说不过去,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陈刚一定尽力帮忙!”
“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罗方生激动万分,拍着他的肩膀道:“陈老师是读书人,对目前的形式看得比我们清楚,我就想问一下,这国民党一再溃退,蠢到焚毁长沙全城,用‘焦土抗战’来阻挡日军前进,他们到底还能撑多久,我们青龙帮现在到底要怎么办?”
一直沉默着坐在一旁的叶芙蓉一听这话,猛然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罗方生,罗方生朝她摆摆手,“你先去休息,我跟陈老师再聊会。”叶芙蓉张了张嘴,仍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陈老师皱眉道:“按照现在这个局势,国民党军队真的抵抗不了多久,只是没想到共产党的土枪土炮作用更大,日军在东北华北吃了他们不少亏。我想中国地域辽阔,近期内不会亡国,但远景难测,如果没有意外,中国还是逃不了变成日本大东亚共荣圈的一部分。”
陈老师一拳砸到桌子上,“可悲可叹,弱国弱兵,保不住了我中华大好河山!”
罗方生连声悲叹,“依靠你这样说,我们青龙帮真的要有所变通,要不然很快就会全盘皆输,在上海没有立锥之地了。”
“难道你们想投靠日本人!”陈老师愤然道:“罗先生,我敬你是一条血性汉子,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偶像,没想到你到了国难当头的时候也只顾自己的利益……”
“什么只顾自己的利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懂不懂,”罗方生拍案而起,喝道:“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你孤家寡人一个,我还有老婆孩子要照顾,我的弟兄也都是拖家带口,你怎么懂得男人这心思!”
“道不同不相为谋!”陈老师拂袖而去,临出门时,回头冷笑道:“那就恭祝你们幸福安康!”
房间里没有开灯,罗方生摸到床上,把叶芙蓉揽进怀里,叶芙蓉拼命欲挣,他把她按到身下,柔声道:“别这样,我也是为了你。”
他的唇落下时,吻到的全是冰凉的液体,他耐心地一点点吻干,她压抑的哭声如洪水冲垮堤坝,他把她捂进胸膛,不停轻言细语道:“芙蓉,相信我……”
“组长,我们什么时候行动?”田英挂着迷人的微笑凑近他, 撇开那阴沉的性子,他实在是个很帅的男人。
“收起你那套!”刚川正史横了她一眼,让她从背脊上冒出凉意来,她急急后退,强笑道:“我那套确实不行,组长见笑了!”她一低头,心中狠狠骂开了,“你以为我想勾引你么,哪个从你床上下来的女人不得休养十天半个月,我送给我都不要呢!”
菊田和太郎吃吃笑起来,田英瞪了他们一眼,气哼哼地站正。
刚川正史收回目光,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罗方生开始和上头进行接触,上头要我们停止一切破坏活动,表现出与他们合作的诚意,你们把人先撤回来,让他们过几天安生日子,造成平静的假象,等他们内讧一起就立刻按照原计划行动!”
田英愣住了,“组长,你不是说罗方生不是已经有意和我们合作了么,怎么还要对他下手呢?”
刚川正史冷笑一声,“一条咬过了你多次的狗,你还能相信他的诚意吗? 再说他们一直和许复有联系,他的两个孩子都在许复手上,他能真正跟我们合作么?他就不怕许复对他的孩子下手,他女人被我们动过,他能咽得下这口气么?我们难道还要养虎为患,等他哪天精神起来收拾我们!”
田英赔笑道:“那个女人也一起解决吗?”此话一出,田英悔得几乎咬下自己的舌头,眼睁睁看着他脸上积起阴云,他一个闪身便走到她身边,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你动她试试看!”
“陈老师,有人找。”陈刚把手里的课本一放,连忙跟着传达室老曹来到学校会客室,门口两个剽悍的汉子交换一个眼神,把他让了进去。
会客室里很冷,因为许久没用,空气中还有股浓浓的灰尘味道,一个穿着白色貂皮大衣的女子正站在窗户旁,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发呆。“罗夫人,”陈老师连忙挡住窗外进来的冷风,皱眉道:“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叶芙蓉似乎有些局促,双手绞在一起,“陈老师,我知道方生上次得罪了你,我真的很对不起,我想……求你件事,他不知道是被什么迷惑了,一定要跟日本人合作,我不知道要怎么劝他,我一开口他就说是为我好,我实在没办法了。你……能不能再去帮忙说说,你懂的道理多,他应该能听两句的……”
“你不用操心,他已经无可救药了!”陈老师眼中怒火熊熊,“算我瞎了眼,遇到这样一个没骨气的家伙!”
叶芙蓉急得泪光闪闪,“陈老师,你就再试试看吧,我都不敢告诉许大哥,他要知道还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呢。阿虎和阿扬天天都见不到人影,我只有求你帮忙了。”
“这么冷的天,你出来就为这事?”陈老师看着她冻得红通通的脸,柔声道:“你先回去,我等下就去找他,只怕他已经做了决定,我人微言轻,他未必肯听。”
“总得试试,”她眼中的光芒冷了下来,“他现在真的变了。”
冬天的上海黑得很早,陈妈刘妈早早就躲进了温暖的被窝,叶芙蓉忧心忡忡等着罗方生回来,风雪在窗外呼啸着,人如在动荡的海洋,心里空落落的,总是找不到安心的地方。
房间里炭火烧得很旺,她今天出去吹了点风,浑身上下就酸疼不已,她换上一件棉袍,懒懒坐到藤椅里,拿了今天的报纸来看,报纸上天天都是坏消息,汪精卫从重庆叛逃了,看来是要成为日本人新的傀儡。她长叹着,如果没有这些汉奸卖国贼,日本人能把这么大的中国统治好么?
如果连罗方生都投靠了日本人,她真的不敢想,她要如何跟他过以后的日子。
全身的力气好似被一丝丝抽离,她把自己缩成一团,迷迷糊糊间,门突然开了,一股冷风涌了进来,罗方生的黑色大衣上落了一层白色,她惊醒过来,连忙起身相迎,罗方生两步就奔到她面前,把她塞回椅子里,叹息道:“这么冷的天,你出去做什么呢,是不是身子又酸痛得紧?”
她点点头,凝神看着他的眼睛,他撇开脸,转身把衣服脱了,突然神情肃然道:“以后不要出门,不要再去找那个陈老师,你身体又不好,给我乖乖呆在家里就行了,我的事你不要插手!”
他的话像锥子戳进她的心里,从那伤口汩汩冒出滚烫的血,让她浑身都热起来,她霍地站起来,怒视着他的背脊,“你难道真的要去做汉奸,你难道忘了你的一家是怎么死的……”
他猛地回头,沉默着把她揽进怀里,她拼命挣扎,一边捶打着他的胸膛,哭喊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我怎么看不懂你!”
他把她拦腰抱起,轻轻放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她只觉得已经落入一个冰凉的洞穴,再也无力回天。
风雪仍在肆虐,她轻轻叹了一声,把头埋进枕头,默默流泪,不知过了多久,门又开了,罗方生端了盆药水进来,把火盆拨旺了些,把她从被子里捉了出来,她眼睛闭得紧紧地,不愿理他,他胡乱在她脸上擦了一把,轻轻把她衣服解了,绞了毛巾用力擦拭,在每个关节处特别用心,她雪白的皮肤泛出红色来,连带着苍白的脸上也染上层嫣红,她乌黑的长发缠绕在颈间手臂,好似遗留人间的沉睡仙子,她似乎感到他炽热的目光,渐渐有了些羞意,慢慢把身体蜷曲起来,他闷声道:“别动,快好了。”
她悄悄睁开眼睛,他正擦到她的膝盖,他加大了力气,皱着眉一边按摩着一边擦拭,他的几缕发垂落在额前,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这样憔悴了。她猛地扑到他怀中,哽咽无语。
他轻抚着她光滑的背,想把她塞进被子里,她固执地攀住他的脖子,牵引他覆上自己身体,两人的身体紧紧结合的那刻,他仍然在说着同一句话,“相信我……”
让她痛彻心扉。
他疲累至极,一放开她就睡着了,她缩进他的怀抱,耳朵贴上他胸膛。那一刻,她只想这样听着他的心跳,重复的,单调的一声声,直到天荒地老。
风声一阵比一阵紧,刮得漫天雪花乱舞,连天上的微光都辨不分明,白昼如同黑夜一般。
“陈妈,你出去瞧瞧方生回来没有,”叶芙蓉坐立不安,“这几天怎么都回得这么晚,天气又不好,别出什么事才好。”
陈妈出去转了一圈,朝手上哈着气回来了,“太太,先生没这么快吧,他昨天半夜才回来呢,外面冷,您先回房歇着,等下冻坏了先生又得责怪我们了。”
“你们把火搬来,顺便把书房桌子上那本打开的书拿给我,刘妈,你给我泡壶龙井,我在这再等会,你们就先去睡吧。”
冬天人一遇暖就犯困,新调派来的两个打手早就缩到沙发上打起胡噜,上次她要他们早些回房休息,结果罗方生回来没看到人,气得把他们从被窝里踹了出来,两个都是十八九岁年纪,还是睡不饱的时候,她于是要他们抱着被子睡到客厅来,一有动静就能发现,罗方生这才点头。
端起热茶捂了会手,她坐进藤椅,把脚盖好,她一受寒,累的就是罗方生,前几天她出去找陈老师回来,他一连给她擦了好几天身体,直到她赌咒发誓说身上不痛了才停。
他实在太累了,她不能再成为他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