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了,又开始下雪了。院外的梅树结了花骨朵,他却总觉得很久以前在寒山寺看的梅树好看,可惜,寒山寺如今封了,想去看后山的梅花也不能去了。大概,他心里想的不是那一年的梅花,他想的是那一年的她吧。
站在廊下,随意系上一件斗篷,廊下昏黄的灯笼被风吹着轻轻晃动,他看着那灯笼微微一笑,自从在潮州她送了他灯笼之后,他就有了在廊下挂灯笼的习惯,而所有的灯笼都是照着她做的样子做的,样式简单,他却很喜欢。
石板上已经铺了一层浅浅的雪,他却不觉得很冷,夜已经很深了,府中各处的烛火都熄了,所有的人都睡了,秦墨寒在廊下站了一会儿,终是下定了决心,伸手入怀,拿出一块玉佩看了半晌,才抿嘴又回到阁中。
依旧站在她的塌边,他知道她睡觉不是很老实,这才刚刚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她的被角就滑到了锁骨下面,他的视线就落在了她脖颈上的玉佩上,他认得,那就是她所说那一块将她带来的玉佩。
垂了眼眸,拿出手中那个和她脖子上一模一样的玉佩看了半晌,终是走到了金丝炉边,拿出一个很小的瓷瓶,将里面的粉末放了一些在燃着香的炉中,不大一会儿,房中就弥漫一股甜香,秦墨寒浅浅一笑,对着塌上的女子低喃:“紫极,我不会让你离开的,一定不会。”
那些粉末有让人陷入深度的无知无觉的睡眠当中的作用,他拿着手上已经穿好红线的玉佩放在枕边,又轻轻解下她脖子上的玉佩,这才将他吩咐卓一航出去仿制的假玉佩照原样系在了她的脖子上。
拿着手里具有神奇力量的玉佩看了半晌,轻轻抿嘴,才出去将那玉佩藏好了地方,就重又回到阁中,与她并肩躺好,嘴角这才出现一抹真心笑意,再无挂心之事,搂着她睡了过去。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日纳兰紫极起来的时候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脖间的玉佩已经被人偷梁换柱了,她的注意力全都被外面铺了一地的雪吸引过去了,因此秦墨寒也就放下了这一段心事。
外头已然银装素裹,她裹着一件银狐披风站在廊下看雪,眸中染上的全都是欣悦兴奋,看着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她实在难掩兴奋,伸手就要解开披风冲进院中去玩雪。
却有一双修长的手抓住她的手,一回眸,看见一个满溢宠溺的眸子:“你的伤才好,怎么能去玩雪呢?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胡闹啊。”
她撇撇嘴:“我才多大啊,说到底也不过是十五岁的小姑娘嘛!在我们那儿,十五岁还在上初中呢!当然可以去玩雪了啊!”
秦墨寒浅浅一笑:“你及笄了,就是大姑娘了,再说了,就算在你们那里十五岁是小,可是紫极,你来这里的年岁应该不止十五岁吧?不管怎么说,你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他意有所指的看着她笑,无论她怎么撒娇怎么哀求他,他就是不肯让她去玩雪,后来,她还是生气了,连这么一点小小的乐趣都要剥夺她的,越想越气,对他嘟着嘴埋怨道:“你只让我在这里看雪,这看来看去都只能看,连碰都不能碰,这一点也不好玩!你这不是存心在折磨我么?”记得刚来这里的时候就喜欢玩雪了,他这样,简直就是在剥夺她开心的权利啊。
秦墨寒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你这丫头只记得玩,真是把正事忘的一干二净了!”
她挑眉不解,仰着脸看他问道:“什么正事?”
“我们也该去看看你师傅了,就是那个和你从前的千叶哥哥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啊。”他轻声调侃,眸间带着笑。
她却蹙起眉尖,压下心中怪异感觉,道:“你又胡说,我和他之间才不像和千叶哥哥那样呢,我和他只有师徒关系,他只是我师傅,什么都不是,我救他不过是为了还我欠他的一份人情而已。”
她急急的辩解,眼神里却有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躲闪犹疑,秦墨寒分明看见了,却不点破。大家都明白的事情,她自己却不明白,她偏偏要逃避,他也只好和她一起装聋作哑,他只能等着她自己明白,自己懂得。
他无奈笑笑:“好,好,只是师傅,师傅而已。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她轻轻抿嘴,点点头。
二人悄悄坐了自家的马车,到了城郊别院,他扶了她下车来,她站在门前一眼望过去,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对着他笑:“墨寒,这里真好,空气里都是香味,一点都不像在京都那里憋屈。”
雪花纷扬洒下,天地白色间,越发显得她的俏丽清透,见她笑的开心,秦墨寒也浅浅一笑,拉着她进了园子。
来到一处偏僻院落,守在门口的人见秦墨寒进来,都默默行了一个礼,秦墨寒看了他们一眼,问道:“他醒了吗?”
为首一人答道:“回侯爷话,还没有醒。”
秦墨寒没有再说话,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了,却听见身侧的女子略带疑惑的声音道:“怎么可能没醒呢?按理来说,十二个时辰早就到了,也该醒了啊。”
他微微一笑,看着她道:“那天你在饭菜里下了那么多蒙汗药,现在没醒也是正常的,我估摸着,这时候也差不多了,你进去看看他吧,我就不去了,免得他不自在。”
大概因为下雪了,她竟也有心开玩笑了,当下轻笑道:“他不自在,我看你是怕你自己不自在吧?不过,你既然不肯进去拿我也不勉强你了,你若是没事,就帮我在这雪里堆个雪人出来啊,嘿嘿,要好看一点的啊,”说到此处,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添了一句,“你不要把自己冷着了,不然要是你病了,我就咬你。”
秦墨寒微微一笑,眸光中都是宠溺深情,他愿意包容她的任性骄横,因为他知道,她的任性骄横是为了掩饰她关心他的心,他知道她是故意如此的,却乐得享受她另类的关心。
“好。”他浅浅的笑,嘴唇已经靠近她的嘴边,一阵缠绵之后,她脸上红晕满布,难得娇羞的看他,嘴角是掩也掩不住的幸福。对于这种属于两个人之间的温情脉脉,他们乐此不疲。
纳兰紫极转身就进了院中,将虚掩的门推开,解开厚重披风挂在一旁,才走进内室,一眼看见塌上躺着的人,那看惯了的熟悉容颜映入眼里,仍旧让她的一阵紧缩,他睡着的模样太像韩千叶,让她几乎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她塌沿轻轻坐下,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他依旧紧闭双眼,可是那微微卷起的睫毛却让她看的痴了,千叶哥哥没有这么长的睫毛,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容貌,为什么他的就是要比千叶哥哥的好看些呢?
正在出神的时候,塌上的人却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她的身影之后涌现一眼的迷茫不解,看了片刻的功夫,上官千夜稍稍撑起上身,微微甩头,低声喃道:“我、我这是怎么了?我在哪里……紫极?你怎么在这儿,我不是死了吗?这是?”
纳兰紫极微微一笑,递了一杯清水在他面前,轻声解释道:“如果当时不骗你说是皇上的旨意,师傅又再怎么肯甘心把饭菜全都吃下去呢?”
润了润干裂的嘴唇,上官千夜的头脑渐渐清晰了许多,很多遗忘的事情又全都浮现在脑海中,微微蹙眉:“你是说,你那时是为了救我?你给我吃的,究竟是什么?”
纳兰紫极浅浅一笑,将手中瓷杯放在桌上,才转身看着他解释道:“是为了救你,我早就答应过你,一定会救你出去的。可是皇上说不能简单的就让你这么出去,我只好想了这么个法子,”她眸中有着深深的歉意,“现在,全月阑的人大概都知道师傅你身死牢中了,皇上也已经处理了此事。世间已经没有上官千夜这个人了。”
她能救他,也甘愿救他,就是怕他恨她毁了他从前的一切,苟且活着甚至连名姓都不能提起。她只是怕他不懂她的用心。
上官千夜垂了眼眸,沉默半晌,她看不见他的眸光,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一颗心开始忐忑不安,轻轻抿嘴,却听见他低低说道:“谢谢。”
她瞬间松了一口气,才又说道:“我偶然得到一颗让人可以假死十二个时辰的药,就和着蒙汗药下在饭菜里,我故意那样说就是为了刺激你,才好让人误以为是皇上要下药毒死你,这样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带你出来也没有人敢说什么了。”
她将事情的原委一一说清,将她的用心她的所想都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之后,才低头缄默不语。
上官千夜抬眸看她,却恰好遇见她低头,因此没有看见她眸中的光芒,他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微微眯起细长眼眸,思绪已不像之前那样迷糊了,虽然头还隐隐作痛,但是心里已经不怪她了,他明白,她是为了他好,所以他才谢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