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累了。
傲雪再睁眼之时,已是夕阳垂暮,晚霞饰天,残花偃旗,绿叶息鼓。
靠在他怀中,听着他胸腔里心脏强而有力的搏动声,看着他祥和安宁的睡颜,她的心亦如止水。是好是坏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在身边。如果他真的是楚天昊,只要他还活着,至少楚天逸就还在。
腹部传来的几声饥肠辘辘唤醒了刚清醒女子的劳累与饥饿,这才想起,竟已一天未进食了。昨夜又破费了些力气,这会儿想开了先前被情感麻痹的理智开始回笼,感官渐渐恢复敏锐。
起身,掖好被子,女子下了床,着了一身平日里鲜少穿着的澄衣,鲜黄光艳的色泽倒也将她那清冷恬淡的面容映衬出了几分妩媚,少了几分苍白,增了几分生机。
今日,是他重生的日子,亦是她与他重新的开始。
打开房门,清新怡人的晚风轻轻拂过脸庞,柔柔的,暖暖的。园中弥漫着的花香草味也一股脑儿随风溢进鼻中,深吸一口,清清爽爽的味道瞬间洗涤了一身疲惫与烦恼,让身体的每个角落都舒适了几分,透心凉,心飞扬,一扫先前的抑郁。
果然,一口新鲜的空气,比什么都能让人抛开一切,尤其是能抚慰那颗经历了生离死别的洗礼疲惫的心。难怪,有如此多的人厌恶尘俗,遁入空门。抛开世俗的烦恼,与天地同在,以花草鸟兽为友,这是何等的怡然自得?
“展言,我饿了,先让人送些清粥小菜,逸还要休息一日,再等等。”刚踏出房门,见展言眼泛红丝,欲言又止,傲雪淡淡吩咐了一句,便径直朝园中石桌走去,在树下落座。
“是。”展言依言唤了早已待命在园门处的侍女,送上饭食,静静立在傲雪身侧,一整日的颓废与疲累在见到她今日清新的装扮便已去了大半,如今她又肯用膳,说明楚天逸的情况很乐观。
傲雪稍稍卷起衣袖,绿色的翠玉镯子掩映着雪白的柔夷,肤白如玉,白玉翡翠相映成趣。
望了一眼桌上的几样清口小菜,她感激朝展言点头,便吃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优雅,即便此刻已是饥饿难耐,依旧不紧不慢细嚼慢咽,不曾失了身份,更未坏了气质。
展言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看着这个王府的女主人,即便手上捏着丈夫的命,依旧处事不惊的女人,心中再多了几分敬佩与感激。若非是她,王爷现在还不定会发生什么。
“你说吧,我听着。”展言是楚天逸手下,平日里都是护在楚天逸左右,今日却有闲暇欣赏她吃饭,傲雪还没自恋到是她的吸引力太大,稍稍一想便明白他该是有话说。
“王妃,楚京的商脉彻底瘫了,人心惶惶,民怨四起,半数商行尤其是大商行被百姓打砸抢烧,其中大部分商行很可能是您的铺子。”叶楼遭此重创,其中的原因展言自是清楚,除了替楚天逸对她表示感谢,也有些歉意,毕竟百年叶楼若因此毁于一旦着实可惜了。
“无妨,叶家还不缺这点银子。”谁想,正吃饭的女子听了竟是眼皮都未眨,继续低头吃饭,惊得展言掉了下巴,瞪着大眼。
这点银子?那可是楚京一半的财富!她未免也太狂妄了?还是叶楼远比他们所了解的要强大的多?这是不是有点……那么点……一点点猖狂嚣张?
“官府有派兵镇压百姓么?”依那人的性子,怕是会镇压吧。
“有!杀了好几个大掌柜,而且抓了许多流民,不过还是压不下,只怕这事儿会变长一场腥风血雨。”说起这事,展言神色严肃许多。这件事儿和叶楼脱不了关系,皇室更是难逃干系。若非因为争位,若非为了自保,若非为了楚天逸,云傲雪也不会这么大手笔,亏了叶楼,也伤了百姓。
“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倘若不这么做,恐怕血雨腥风的就不只楚京,整个大楚都会风雨飘摇。什么事儿,都是有代价的。”无意间,她已成了这场危机的幕后黑手,坏了百姓生计,说没愧疚是假的,只是她别无选择。若是众皇子刀戎相见,只怕就不是紧紧坏了生计这么简单。
“恩。”展言点头,其中的利害关系他自是清楚。
“更何况,逸手上的军队多半驻扎城外,无法进城,你家王爷这会正缺兵,很缺很缺……”
展言浑身一震,猛然抬头,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想……
“如你所想。兵……会有的,刀……也会有的,银子……更会有的。”傲雪吞了最后一口粥,漱了口,笑道。
“天……王妃,您早就已经盘算好了!难怪您不惜一切代价毁了商脉,原来是在给七爷招兵!展言替七爷谢过王妃!”展言情绪激昂,心情激荡,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谈笑间运筹帷幄,步步为营,明明是清冷不问世事的大家闺秀,却心思缜密把握全局。血气方刚之时,他砰然跪地磕头,用最虔诚的方式表达内心的激动与感激。七爷有她,何其幸也,何其幸也!
毁了商脉,坑了百姓银子,敲了太子银子,再反过来以仁义为名福泽百姓,招兵买马,得了人心,再用太子的银子来对付太子。她好像是损失了半楼财富,实则了赢了一招!
“只是此事得抓紧,新兵都是暗地里招募的普通贫民,是些没上过战场甚至都不敢杀人的百姓。虽是可以招募几万,却也不能脱得太久,久了就容易露出破绽,太子可不好糊弄。
如今招募的新兵都是由叶楼供着银子隐匿家中,到了今夜子时便会在楚京千处叶楼商铺聚集,你可派已调集入城的几千精兵几人一队前去接应,能训练几日便是几日,即使训练不了能聚敛人心鼓舞士气亦是好的。
另外,你必须亲自出城,调集大军火速赴京勤王。里应外合,即便不能顺利夺位,至少能保了你几位主子的安危。此事我本不该过问,只是陛下时日无多,逸还需休息一日,太子可能提前动手,逸与三哥如今被动,更需抓紧时间,必须尽快拿下楚京。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楚京拿了,大楚也就拿下了。”
展言简直懵了,眼中的狂热一浪胜过一浪,她明明是金枝玉叶的王妃,然此刻分明就是巾帼不让须眉,未上战场谋略却尤胜过主帅。本就知她是不简单的人物,只是没想她却卧虎藏龙到这等地步,文韬武略丝毫不逊他驰骋沙场多年的主子!她的思想与楚天昊不谋而合,只是当时因城内无兵此法只得作罢,若是楚天昊知道了他该有多少高兴,更何况他是那么沉默的爱着她!
“王妃,其实六爷……六爷……”此刻,展言心中有一种炽热的冲动,想要告诉她楚天昊爱她的冲动,弥补楚天昊即便死也不能实现的夙愿。
“他?”傲雪心口微痛,原本淡然的心绪起了几丝涟漪。毕竟对他她是歉疚的,是残忍的,是无情的。以往的种种并非只是单纯的诱惑勾引,也是用了心的,否则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让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碰?只不过若是在楚天逸与楚天昊之间选一个,她只能选择楚天逸,她没有选择,即便她知道楚天昊对她是情的,她也只能选择忽视他的情,残忍将他杀死。
“没……没什么……只是觉得您的想法和六爷有些像,有些想六爷了……”想起楚天昊临走前的吩咐,展言欲言又止。再想若是说了,或许她心中便有了疙瘩有了愧疚。既然楚天逸存在着,楚天昊可能已经消失了,那说与不说都已没了意义,无论如何他都是带着遗憾离开的,他的灵魂都没了即便说了也便没了九泉安息之说。
“……”傲雪没再说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楚天昊……永远是她心中的一根刺。活着是一根刺,走了那根刺扎的更深,至于有多深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只要一想到他就心痛便是了。
“还有,王妃,您可否去拉拢五爷?先前五爷态度不明,但如今似乎与太子起了嫌隙。太子为了拉拢慕容将军,赐婚天宁公主,公主不依,焚宫自尽。天宁公主是五爷的胞妹,平日里五爷对天宁公主甚是疼爱,痛失爱妹,讨要说法无果,如今他同太子已闹得很僵,无论太子如何示好都不愿修好,此时正是我们拉拢的好时机。”
“呵……展言,你还真把我当成你主子了……刚才我不过是看情势危急不能再脱才待逸谋划,你们三爷都在做些什么,难道连这也要我来做……”傲雪有些无语,这展言莫不是也太得寸进尺了?她与楚天逸已为楚天英安排好一切,难道连笼络人心这活也要揽?若是如此,那皇位还不如自己坐了,反正楚天英若是要了也会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