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回复皇祖母吧。”阳信闭了眼,疲累从心底升腾了起来,眼前与她有着一丝血缘的女子,是她亲手除去的第一人……手上粘了她的鲜血,却没有在她日渐冰冷的心脏里留下一丝痕迹,她拖了一个月了,百花宴后,窦太后便逼她动手了,可,她却不愿,不想,不肯……可惜,最终,她还是得屈服了……这是她,成为一个帝王守护者的必经之路……她,这算是祭旗了吗?用亲人的血……给自己,铺了第一步。
“是。”紫儿垂了敛眸,从王姻头上撤下一撮枯燥的青丝,厌恶地包在手帕里,退了出去。
喧天的锣鼓不多时响了起来,阳信知道,她该走了,离开这个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去一个陌生的世界,那里有一个她不爱的男人在等着她……
裙摆旖旎,红色的金丝绣鞋迈过了永宁殿高高的门槛儿,阳信头也不回地离开这这片她的“战场”。
“娉儿,你可回来了……快,快盖上盖头!”椒房殿里,王娡来回地踱着步,身后,从建章宫禀明事情回来的紫儿正眉眼含笑地望着她,阳信勾了下唇,并没有讲笑意融入眼底,站在大殿中央,任王娡急切的将那方挡了视线的红帕覆在她的头顶,一瞬间,她的眼前,只剩下了一片血红,像极了王姻唇角的血丝,妖冶而致命。
感觉下,有人搀扶了她的双手,身后的唢呐声更起劲儿了,第一缕晨阳也终于透出了浓重的黎明夜色,投入到了这一片红墙高瓦之上,让她的眼前,除了红色,又添了一抹碎金般的璀璨。
“母后。”蓦地,阳信在门槛儿前停了脚,没有回头,她却明显地感觉到了身后的王娡僵了身子,听到了她紧张地呼吸,“儿臣,在永宁殿里,给您留下了最后的礼物。”
顿时,王娡只觉得心都碎了,那仅存的希望,原以为她不问,便不会知道,多么自欺欺人的想法啊……她的女儿还是动手了……她还是,不肯放过她啊!
沙沙的裙摆由远而近,阳信垂敛了眸子,盯着自己的鞋尖,只是滑眸的瞬间,那大红金丝的绣鞋前多了一双金莲,勾了唇,阳信毅然地抬了头……
“啪!”
意料之中的耳光,意料之中的怒火,王娡这一巴掌打得用力,这是她第一次,动手打自己的女儿,王娡泪流了满面,不敢置信地摇了头。
“她是你的亲姨!你的亲人啊!你怎么忍心……”
“皇祖母教导儿臣,斩草,必要除根!儿臣本不想动她,怪只怪她,仍不死心……儿臣出了皇宫,鞭长莫及之处,谁来护彻儿周全?靠母后吗?”
大红的盖头依旧牢牢地盖住了阳信的小脸,只是透过红纱,阳信高抬的下巴仍然显得倨傲,王娡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多行不义必自毙!儿臣告诉了母后,这是儿臣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因为是亲人,儿臣,才不愿她死了很久,才被人发现……”
抬腿,迈步,瘦削的肩头擦过呆愣的王娡,阳信走得义无反顾,这宫里,再没有能与她母后抗衡的女人了,父皇的宠爱,皇祖母的庇佑,彻儿,将来必能登大宝!
未央宫的大殿里,汉景帝端坐高位,窦太后位于侧下手,阳信直立在殿中央,红色的绸纱遮挡了她的视线,但尽管如此,她也依然看得到那华丽的后位至今,空空如也。
身旁的紫儿有些不安地动了下身子,阳信伸出一手安抚了她,与此同时,匆忙间跑入殿内的小太监与阳信擦肩而过,忐忑地站在汉景帝的龙座前,踌躇了一下。
“皇后呢?”汉景帝眉宇间已经显了怒气,今日不是别人,是皇后的亲女儿出嫁,而她这个当母亲的却迟迟不现身……
“回,回皇上……皇后去了永宁殿……”小太监不安地回话,果不其然地看到汉景帝皱了眉,啪地一掌拍上了面前的桌子,霍地起身。
大喝:“永宁殿。她不知道今日娉儿出嫁吗。这吉时都快误了!还去什么永宁殿。来啊,去请皇后到未央宫!”
“皇上!”窦太后微微敛下的眼眸看不清楚神色,但那股镇定自若的态度绝对称得上是稳如泰山。
“吉时要过了,就算这个时辰去请了皇后,这一去一回,也耽误了。娉儿行了礼,就上轿去吧。”窦太后撑着龙头拐杖站了起来,她们一行在这干坐了快半个时辰了,王娡依旧没有现身的打算,看来是对王姻的死难以接受了,那就让她在那永宁殿里好好怀念一番吧,只有懦弱的人,才会对自己的敌人伤春悲秋,姐妹之间的亲情算什么?最靠不住的,就是女人的友谊了。
“母后!”汉景帝惊诧极了,不赞同地看向起身的窦太后,正想要说什么,却看到阳信在窦太后身边,毅然转了身,跟随着老人的脚步,出了未央宫……他甚至都来不及唤……
出了未央宫的大殿,窦太后便与她分道扬镳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窦太后甚至都不曾回转身子再望一眼今日出嫁的孙女,苍老的身子依旧挺拔,窦太后走得毫无留念。
“公主……”紫儿上前搀扶了阳信的手,而阳信却停住了脚步,侧过覆了红绸的小脸,将遮挡的视线投向了窦太后离去的方向,隐隐约约外露的樱唇勾起了一丝几不可见地冷笑,再回首,高高的台阶遮挡了未央宫大殿的情景,只留下了“未央宫”三个大字,苍劲,有力,却也淡漠疏离。
“本宫昨夜都没来得及再好好看一眼椒房殿……是不是,太不应该?”阳信喃喃自语,只是,心中却没有多少不舍,这个皇宫,她终于可以走出去了,只是……她知道,她的心,永远都会被囚禁在这里……因为这里,囚禁了她最关心的人……
宫门口的花轿奢华壮丽,花轿后长长地嫁妆队伍让阳信挑了挑眉,自己都分不清,她这是受宠,还是不受宠了……若说受宠,今日在宫门送亲的人都可以看到,那皇宫里,没有一人出来相送,连平日里疼爱子女的汉景帝,都不见踪影,阳信公主的亲生母亲王皇后,也是无迹可寻,慢慢的晨雾里,只走出了阳信公主和一个宫女。可,若说不受宠……这满车的嫁妆……
蓦地,一道黑色的身影攫住了阳信的视线,透过红彤彤的头纱,阳信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花轿旁策马伫立的,可是周亚夫?
疾走了两步,阳信站在周亚夫马前,扬起红纱覆着的小脸,声音微微有些激动……
“你,怎的在此?”
“微臣奉太后之命,护送公主的礼队,平安到达平阳侯府。”周亚夫声色平静,甚至没有起伏地回道。两年前,阳信的那一通震撼地告白,此刻,似乎根本就没有在他们之间发生过一般,周亚夫的太过沉静,让阳信高涨地一颗心,沉寂了下去,微微叹了口气,最后回望了一眼这雄伟的汉宫,她该有何感想呢?
皇祖母,即使此时此刻,您也依然在算计吗?派了周亚夫来此,一来让我彻底死了心,二来……也防了我逃婚吗?呵,您是不是真的小看了我?
抿了抿唇,阳信别开头,朝着周亚夫身后的花轿走去,大红的金丝绣鞋登上了漆了红漆的车辕,紫儿撩开了那薄薄的红色纱质的车帘,阳信俯身坐了进去,登上了这辆婚车,就是踏出了她之前的生活……
宫门外,曹寿早已一身血红地等在了那里,温润的脸颊不似平日里的平静,竟是微微泛了红,看着阳信大红色的花轿朝着他缓缓驶来,曹寿竟是忍不住地激动起来。
“公主……”终于,阳信的花轿在曹寿跟前停了下来,曹寿策马上前,周亚夫对着他微微点了下头,曹寿回了礼,在阳信的车窗边勒转了马头,轻声一声呼唤。
“别误了时辰。”阳信平静中带了冰冷的声音从轿内传了出来,曹寿羞涩一笑,说了声好,便挥起一手,示意队伍前行。
顿时,震天的唢呐声响彻了长安城,都说皇帝的女儿出嫁,那时如何如何的风光,阳信半敛着眼眸看着缝隙里投进的景色,无声无息,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没了对周亚夫的奢望,这一切看在眼里,都显得有些死气了,而那黑色苍劲的身子,此刻正守护在她的花轿外面,双眼依旧犀利地盯着那好奇欢呼的人群,时刻警惕着不存在的危险……阳信咧了咧嘴,为自己的这一番想像而好笑,她心仪的男人,此刻,正护着她去别的男人怀里……这是讽刺吗?
绕了半个长安,阳信的花轿最终在平阳侯府前停了下来,平阳侯率先下马,抑制着微微有些颤抖的大手,朝着红色的车帘内伸了进去。
“让周亚夫搀本宫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