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这宝玉感伤起来,便自己也觉得时光荏苒,不知不觉间她也待字闺中,也不知何年何月能与知心之人相守一生。她想到这些,不禁又有一些眼泪下来,犹如一个感时伤岁的诗人双目垂下的眼泪。
宝玉见他林妹妹又掉了眼泪,忙问道:“高兴的说一会话呢,你怎么就哭了呢?”
黛玉因觉着宝玉关心他,她便了眼泪,才展开她手里的折扇,说道:“这便是你要看的玉扇子,你要看是不看呢?”
宝玉见了玉扇子,便笑道:“这可是多好的玉扇子,这扇子上还有题诗呢!”就在宝玉高兴的赏析这玉扇子上的诗时,他忽然觉得这玉扇子上的书法和这诗意有些不和之处,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拍了拍他的脑袋,眼睛都睁大了一倍。
宝玉又将这玉扇子上的字指给黛玉看,问道:“这诗清新脱俗,可是这书法却是另外一种风格的,不知林妹妹发现了没有?”
黛玉因听宝玉对这玉扇子上的诗又称赞,又惊异这玉扇子上的书法的别致,便娇嗔道:“你无怫性,哪里知道这诗里的意思的!”
宝玉便念起了扇子上的诗:“参差远势望难分,笔底烟岚迥不群。千涧泉水千涧雨,万重山色万重云。这诗里的说的是这山势、山气,又有山物,更有山色,如此一来,如此手笔定然不是个书呆子所作,到像个高高在上的人写出的东西,你便细细揣摩这‘迥不群’、‘千万’等词,诗风看似清丽新颖,这诗气却是气魄宏大,芸芸众生安能相比较的?”
黛玉因听这宝玉说得是有头有尾,便继续问道:“你顺便也说说这字如何,我倒要看你还有什么混话可编撰的?”
宝玉便说:“俗语有句话说得也不假,‘路逢侠客须呈剑,不是才人莫献诗’,你便是个才人,所以该与这诗有缘呢。道是这书法大气凛然,虽有柳公权之清新,也有颜真卿之傲骨,但这书法里的气候更像是江山……”
宝玉说到“江山”二字之时,停住了,眉头紧锁,连忙放下玉扇子,不再看这玉扇子一眼,仿佛忽然意识到这玉扇子不过是浊物一件。
黛玉听说宝玉在说这诗,“不过是首题画的诗而已,你倒是说了这一堆的疯话呢!************,你又何以言江山呢?”
宝玉看着黛玉说道:“恐怕这玉扇子上是当今圣上的手书呢!”
“当今圣上?”黛玉不敢相信的看着宝玉的眼睛。
宝玉静静的说:“一次到父亲的书房偶然见了那圣旨几眼,我便记住了那圣旨书法的笔势了,今日见了,一时生疑,才忽然想到那这玉扇子上的笔势的勾、连、起、落与圣旨上的笔迹尽无二致,我便猜想这玉扇子上的书法便是那圣上所书。”
黛玉听了,双眉似蹙非蹙,表情宜嗔宜喜道:“倘若果真如你所说,这玉扇子本是那十三皇子认我作兄弟便赠与我的见面礼,如今知道这玉扇上所书乃是当今圣上所撰写,可见这玉扇子非一般普通的折扇所能相比的。既然如此,须要归还此扇方可。”
宝玉便道:“就算是当今圣上所书,那十三皇子既然已经赠送与你,便是个真性情的人。如此真性情之人,我若可以相识,便是美事一桩的。”
黛玉看了看玉扇子,又看了看宝玉一张面如冬月的脸,明净而敞亮,冷笑道:“你刚刚因知道这玉扇子是当今圣上所书,便不屑一顾,如今你又要与这折扇的原主人结识,我可是越来越糊涂了?”
宝玉知道黛玉是在故意拿这话打趣他,他也不恼,依然笑道:“这扇子堪比一座城池,如今他并不知你在扬州女扮男装,见你是个人物,便认你作兄弟。如此真性情的人,我若见了,便也以玉相赠。”
宝玉一边说的时候,一边把他颈上的玉拿出来看了看。
黛玉便说道:“你既然要交朋友,又何必要以玉相赠呢?莫非这兄弟情谊没有这玉金贵的?”
宝玉听了,汗颜道:“好妹妹,你说的倒比我对极了,可奈我这浊物,竟想着赠友以物的俗人之举了!该打该打!”
宝玉的话刚说完,忽然有丫环来里面报说道:“有从宫里来的直郡王说要找宝二爷的。”
宝玉听了,不以为然的说道:“又是什么宫里来的人,又为何偏偏要见我,我便与他又有什么关系?我倒不认识什么直郡王的。”
那丫环战战兢兢,急道:“那直郡王说的仔细,点名要找宝二爷呢。宝二爷若是不去,我也是应该离开的,只是那直郡王秉性躁急愚顽,怕要动起怒来,恐怕对宁国府不利呢!”
黛玉因听说事关贾府,本来她也不喜欢这官家之事,又怕真的因此让贾府受累,便对宝玉说道:“既然是这直郡王点名找你,你便去会一会他,我看他也许是有事相求。你若是有个帮衬的,那直郡王虽然不认识,就此多交个朋友,也未尝不可的。”
宝玉长叹一声,说道:“妹妹便是最与我相知的,我便与秦钟、北静王、柳湘莲认作朋友方可,这直郡王素未谋面,却偏偏要见我,却不知为何?”
黛玉笑道:“你便去吧,他若等急了,还以为你怠慢了他呢!”
宝玉无奈,又因这丫环催得急,他便到要到前厅去见这直郡王。这丫环却说:“直郡王一人现在就在怡红院里,专等你回去找他呢!”
宝玉听了,笑道:“这可真是奇事一件,他也算个郡王吧,却也有‘三顾茅庐’之德,你这一说,我倒要见见这个有趣的人了。”
宝玉一边说,便一边加快了脚步,直往他所住的怡红院来。
宝玉还未踏上去怡红院的门槛,这怡红院里面倒是先出来了一个男子。只见此人大约已达而立之年,头戴着金芸冠,穿着石青梅花长袍,鼻如悬胆,眉若画墨,腰间玉带缨络挂着一把晶莹剔透的玉折扇。
宝玉看着这把玉折扇,便入了迷,心想这玉折扇子竟与他刚刚在黛玉的潇湘馆里见到的玉折扇的光泽、材质、质地、成色竟然如出一辙。
他便猛然想到这玉折扇定然是每一个皇子都佩有的,虽然这是宝玉和这直郡王第一次见面,他也并不行礼,亦不跪拜,只是笑问道:“你等候多久了?”
这直郡王到底是什么来历?
胤禔在诸皇子中是个聪明能干的角色,更是个才华横溢的美男子,因他在皇子中年龄居长,肩上的担子极重,替他父皇作事最多。他几次随军出征,都显示出其不可小觑的军事才华。
第一次是十二年前,年仅十八岁的胤禔奉命随他伯父抚远大将军福全出征,时任副将军的他,参与指挥战事,锋芒初露;第二次是五年前,年仅二十五岁的胤禔随他父皇亲征噶尔丹,他与内大臣索额图领御营前锋营,参赞军机,又立新功,并因此被封为直郡王。
怡红院里,冬风冻着冷冷清清的里屋,是的,现在的怡红院里少了晴雯、少了袭人,已经变得如此的清冷与寂寞,就像呼啸的冬风。
贾宝玉并不想回来这里,他更希望留在黛玉的潇湘馆里,就算什么话也不说,至少有一个与他相知相惜的黛玉陪伴着他。
一身青棉袍的直郡王似乎对宝玉的无礼并不在意,他看着气质美如兰的宝玉,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宝玉的身边,拉了宝玉的手。
宝玉忽的挣脱开,冷冷的说:“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直郡王依然满面春风,这与怡红院里吹乱雪花的冬风,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只听直郡王胤禔两手一摊说道:“我听说你有位干娘?”
宝玉一惊,瞬间感觉到他与眼前的直郡王意趣不合,说道:“我原不知道有哪门子的干娘的?”
直郡王展开他手里的玉折扇,说道:“你当真没有?”
宝玉有一些迟疑,若说没有,便与事实不和。他忽然想起了一个老妇人,此人比那赵姨娘更显苍老一些,只是赵姨娘还很年轻,这宝玉的干娘也依然年轻。
“有一个又如何?有多年未见了,不过是一个寄名的干娘,我只觉得她是八杆子也打不着的亲戚呢!”宝玉忽然想起这个差点让他死去的干娘。
直郡王胤禔两眼发亮,收了折扇,笑道:“我找的便是她。”
宝玉不以为意的说:“她是什么人,偏偏要找她?”
直郡王笑道:“我来你这里,找的便是她。我便想知道她如今的下落。”
宝玉听了,更觉得这眼前的直郡王不是个可以交心的人,意欲离去,什么也不说了,直朝着门外走出去。
直郡王胤禔急了,忙要追上,却只碰到了怡红院的门板。
宝玉关了怡红院的门,挡住了直郡王胤禔的进一步的去路。
宝玉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似乎哪里她都不应该去,只想呆在原地,然后寂寞的死去。他只怕这直郡王胤禔怪罪下来,只怕又生事端,他也不敢去潇湘馆了,要在平日,他一定要去的。现在他不能去,只能找另一个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