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骂得肚子咕噜噜叫,你叫歇来我叫,我叫歇来你叫。正是难过的时候,门口两个天师一摇一晃进来。闫天师两手一捧,作了个揖,挺直腰板讲:对不起对不起,我朋友一定要拉我们吃夜饭,我讲今天夜晚我要请客的,七讨饶八讨饶才肯让我们脱身。
谢天师也在旁边拉长脸,一本正经地讲:嘿,这个朋友真是客气!
闫天师看了看桌子上的茶杯,讲:呃,怎么还不上饭上菜啊,快点,店伙计,来来来,有什么好饭好菜都上来。
洪掌柜闫老爷讲:不要太客气,不要太客气,吃饱就好,吃饱就好。
闫天师就对店伙计讲:那就简单点,一个人来一碗面,再加一个荷包蛋。
谢天师也神气,声音来得响,讲:再加、加、加,一人一只龙游发糕!
这回,连何老爷也不得不相信两个天师有来头,在市面上吃得开。他竖了大拇指头讲:天师就是天师,你们在龙游交的朋友,呆板是个大财主!
闫天师又拿出一张牛皮开始吹了,讲:有什么稀奇啦,要讲财主,我那个严州府姓汪的朋友才是正正式式的大财主。他家里坐的都是金交椅,吃的都是金饭碗金筷子,困的床下面垫的都是金砖,天天夜里摸到地窖里点白洋,点得手酸就坐地上唱歌。过一下又唱,过一下又唱:哗啦啦落大雪啦,哗啦啦落大雪啦,落下来一片片,一片片,……满地都是雪白雪白的硬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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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闫和姓谢的两个福建人坐船离开龙游码头,想到要去严州府会姓汪的财主,大腿弄里檀木扇子扇起来,大嘴巴筒里牙齿咧起来。
中午边船到游埠,大家下来透透气,顺便吃中午饭。游埠位置不差,游埠溪两边都是做生意的,一眼看去都是酱缸、酒缸、染缸,都是糖坊、油坊、炒坊、磨坊、豆腐坊,都是米行、猪肉行、药行、茧行、竹木行、货运行。大街小街,两头两脑,什么金匠、铁匠、锡匠、铜匠、银匠、石匠、锁匠、木匠、篾匠、漆匠,点都点不灵清。三缸五坊,六行十匠,小小一个游埠,比另外地方的县城还要闹热。码头边还有酒店面店,有花茶店、戏馆子、茭白船,看得四个人眼睛都花了。这下还是到游埠,要是到了兰溪城里,那还得了?人家都讲,小小金华府,大大兰溪县,看样子不会假。闫天师铜钿不多,作东带大家到一个小弄堂里随便买了一钵头的饭和一碟萝卜干一碟菜干来吃,饱了就上船。大家眼光都看得很远,一心想到兰溪府里再嬉个遂意。
上船以后,大家商量到兰溪以后嬉什么名堂,怎么样嬉才入味。一路上,洪掌柜和闫天师都算是请过客了,何老爷和谢天师跟了后头没有回钞过。洪掌柜手板心在半空里一比,一抓,脑筋里就有了个鬼主意。他做了四个签叫大家抽,甲签看戏,乙签吃酒,丙签上馆子,丁签嬉茭白船。大家哪里管他是不是计策,眼睛乌珠里只看到这四样好事情,高兴都来不及了,不去想会不会轮到自己回钞,就是要放血,也不是自己一个。照结果来排队,抽到甲乙丙丁四个签的人是洪掌柜、闫天师、何老爷、谢天师。
大家围牢洪掌柜,讲要看婺剧昆剧越剧,还有人讲要看花戏。
大家围牢闫天师,讲红薯酒苞萝酒不要,这回要吃荞麦酒高粱烧。
大家围牢何老爷,讲要一人一只鸭,还要两块肥猪肉。
大家围牢谢天师,讲争么不要相争,一人派只小狗娘,白点嫩点更加好。
离兰溪城里还有三里光景路,咣咣咣,咣咣咣,就听到船外头雷公一阵接了一阵响,倾盆大雨就要倒下来,吓得两个天师脸色都变了。还是洪掌柜耳朵灵光,他讲:弗要怕,呆板不是雷公响。
四个人一齐走到船头上,只看天上蓝茵茵的,一片云都没有。哪里有什么雷公雷婆,哪里会倒大雨?
再坐到前头点,就看到码头了,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咣咣咣,咣咣咣。
好,肯定是有人讨亲敲锣鼓。船老大插了一句话,讲:不是讨亲,是码头边的戏班子敲出来的,叫你们过往的人客停下来看戏哩。洪掌柜也笑了,讲:我到兰溪来过好多趟,这种场面见识过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