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师本事也不差,对牢茭白船有模有样地念诗文:
我们的嘴巴筒生得滚滚圆,
茭白船上的嘴巴筒也生得滚滚圆,
没有老子我出两个大铜板,
你们哪里晓得兰溪婊子奶头滚滚圆!
大家都发疯地笑,边笑边竖起大拇指头,夸谢天师的诗文写得顶好。
后来一想,光摸一把奶头太可惜,就说今天嬉得又遂意又不遂意。遂意的是看到了茭白船上的婊子勾男人的本事,不遂意的是身上带的铜钿不够,硬货太少。
洪掌柜讲,等你们到严州寻着大财主,日子就好过了。闫天师走到门口,对着天叹气:唉,我那个姓汪的财主朋友啊,这下肯定又进地窖里点白洋了,又开始唱歌了:哗啦啦落大雪啦,哗啦啦落大雪啦,落下来一片片,一片片,……满地都是雪白雪白的硬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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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闫和姓谢的两个福建人坐船离开兰溪码头,想到要去严州府会姓汪的财主,大腿弄里檀木扇子扇起来,大嘴巴筒里牙齿咧起来。
出了兰溪城,一路上是许埠、女埠、洲上、施家埠、下杨、杨宅,再坐一些时候,就有人指了顺手边一个独令令的小山头将军崖在哇哇叫。将军崖上头有几块黑漆漆的石塔皮(注:石塔皮:岩石),石塔皮边上有一个庙,庙顶上有一孔烟,正一弯一曲升到云里头去。有人讲石塔皮生得像将军,有人讲往年有将军来避过难,这下的人老早不去记它了。没有办法忘记的,是兰溪和建德把这里划出来做了界线。
过了将军崖这个界子,就到了严州府建德县的河面。再过去几步,有一个埠头,叫三河。三河是兰溪坐船到建德看到的头一个村坊。三河埠头的水面还算开阔,过去三五里路的转弯角上,河面一下就窄了,前面船挤船,没法动,都停了下来。到处是哇啦啦、哇啦啦的声音,和兰溪码头戏班子的锣鼓响声有得一比。两个天师和两个严州人走出来一看,嗬,不得了,不晓得哪里来这么多的船,船上的人都出来了,有好多人手里拿了竹篙头,一帮人对另外一帮人在那里骂。还有两帮人,把船停了边上,清苦苦在那里看闹热。
人顶多的一帮人塞了河中央,不肯相让。边上有一帮人不服气,一人一句在那里骂,什么“麻婆里西”,什么“鸡老比”、“牛屁股”、“猪老巴”,叽里咕噜一大串。
洪掌柜和何老爷听得眉毛都皱痛,问:这些短命鬼,讲索里(什么)啦?
闫天师听了半天,听出一句“麻婆里西”,这个“里西”和江山腔差不多。江山腔的“里西”是倒霉的意思,“麻婆里西”也是骂人的话,上一回听一个义乌人骂过。他讲:是义乌佬骂人!
河中央的一帮人更加煞手,毛竹篙指牢对方骂:“的么决鬼!”“鼓学个!”“胯臀圈!”
闫天师和谢天师都笑了,讲:这个好懂,是我们江山人在那里骂。江山腔骂人的话“的么决鬼”就是短命鬼,“鼓熟个”是狗弄出来的,“胯臀圈”是屁股洞。听是都不太好听。
啊呀呀!洪掌柜讲,你们江山人骂人真难听啦!我们严州人讲屁股洞就屁股洞,你们江山佬倒好,斯斯文文来一句胯臀,胯臀就胯臀喽?后头还带个圈!咿呀,真恶心呀!
义乌佬骂不过江山佬,就清苦苦等江山人的船先开走,自己跟了后头走。另外两帮人的船要挤上来,又让义乌佬一通骂:“侬讨撒噶来中!”“侬再老几添!”
洪掌柜笑了,讲:后头个句好懂,我们严州人也这么骂:“你再老几添!”就是要你弗要再老三老四,要乖乖个听话。
这两帮开船的还真听话,让义乌佬骂够,看船走远了,再慢慢跟上去。
两个天师不懂,去问船老大,船老大讲:这条河港上头来来去去的就是这四帮人,头一帮是江山帮,第二帮是义乌帮,第三帮是徽州帮,第四帮是桐严帮。顶厉害的是江山帮,人又多,心又煞,强盗一样的作派,哪个不怕?只有义乌人心也算硬,敢在边上顶几句,动手倒也不敢动手。徽州人做生意的多,来运货的是徽州帮,这些外地人胆子小,也不敢动手。顶没用的是桐严帮——桐庐人和严州人,在严州府地面上自高自大,老子天下第一,到了河港里头看到江山人义乌人都吓得半死,躲在一边鼻子气都不敢透一声。喏,跟了顶后头撑船的那些,就是桐严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