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爷爷一边吃酒一边听他们讲故事,听了好些时候,还是稀里糊涂,问:你两个瘟鬼,讲来讲去讲半天,还没有讲灵清那两个严州佬是做什么行当的。
谢天师把筷子放下来,张开嘴巴筒大笑。
闫天师摇了摇头,讲:我们走到洪掌柜店门口,就看到门上帖的对联,顺手是:春读书秋读书春秋读书读春秋;反手是: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
有数了,这份人家还有人念书的。我太爷爷问:大门上写了什么?
闫天师讲:大门开了那里,开头没有看到。后头仔细看了,就一个大字——当!
大家都笑了,谢天师讲:是个过路财神!
闫天师讲:还有那个何老爷开的店,就在两隔壁,门上也有一副对联,上联是:问天下头颅几许;下联是:看老夫手段如何。
我太爷爷没有听懂,问:究竟做什么的?
闫天师讲:我们到店门口一望,嗬哟,就看何老爷手上拿了一把剃刀,在帮人家刮胡子,刮到一半,还拿胡子刀在肚子上的那块油布上铲来铲去。那个手段,比你用锄头铲苞萝草还要煞手还要快,真是一个大师傅哩!
我太爷爷笑了,讲:这样两个活鬼!用我们安庆腔怎么样讲哩?一只耳朵大一只耳朵小——猪狗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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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天师在洋田山掰苞萝,嘴巴筒要笑出一朵花的时景,背后咿里哇啦来了一帮姓闫的客人,都是从江山廿七都、廿八都、廿九都赶过来的亲眷。他们在江山听讲闫天师投靠姓汪的财主发了财,就赶过来投靠,想来做长工的,打零工的,还有帮衬做佣人的。顶后头还讲,要带便来分点东西,就是那个一大公碗一小公碗的白洋。
外甥谢天师看到这个场面不高兴。现在这块洋田山是姓闫和姓谢两个人租来种的,刚有点收成,你姓闫的亲眷就苍蝇样整片匍过来,我姓谢的帮你们做骆驼?再说,现在姓闫的和姓谢的还不光光是两个人的事情,是两份人家的事情了。一个人吃饱整家人不饿,已经是一年前的老皇历。
把我太爷爷一家三口赶到大岭口对面之后,两个天师在洋田山吃苞萝吃了两个月,越吃越没味道,就想弄点另外东西尝尝。有天夜晚边,日头快要下山时景,山路上过来三个人,有气无力,走得很慢,看上去年纪也都很大。走到面前一望,哪里年纪大,两夫妻都只有四十岁光景,后面跟了一个大姑娘十五六岁。一问,才晓得他们好多天没吃过饭,一个个都好像天师刚刚从府里牢监里出来时景一样皮包骨头,脸上一点肉都没有。大姑娘的老子讲,一家人都歇王谢村,去年租田种收成不好,粮草老早吃光了,后来把大女儿卖把大畈(大畈是指现改为乾潭镇,浙江建德重要集镇,民间仍称大畈。)一份人家,换了几十斤粮草吃,吃了没多久,只好天天到山上挖野菜。这些天,野菜都寻不到位置挖了,只好出来讨饭。眼目下的人都缺粮,讨饭都不大容易讨到,这个山坞窟窿里,棚都看不太到,到哪里去讨吃!大姑娘的姆妈也开口了,讲:你们两个后生家,做做好事,弄口饭把我们三人吃吃,我们以后天天拜菩萨,叫老天爷保佑你们长命百岁。
看看三个人真可怜。两个天师就叫他们进家门,拿出苞萝粉来做苞萝糊吃。三个人看到苞萝粉眼睛都起亮光,哪里还消天师动手,洗锅的洗锅,舀水的舀水,烧锅笼的烧锅笼。没多久,半锅苞萝糊就烧好了。三人一人一碗捧手上吃,一人吃了三大碗,把一碗菜干都吃干净。个个吃得一头的汗,脸孔上就有了神气。特别是那个大姑娘,脸孔吃得红彤彤,很齐整。吃好之后,硬是不肯把碗放下来,眼睛乌珠还是盯牢锅里那半碗苞萝糊。
闫天师看了,讲:你吃,你吃得下都盛去吃啊!
谢天师手脚更快,走来把碗夺过去,帮衬把锅里半碗苞萝糊都兜到碗里,还用锅铲咕啊咕啊铲半天,把锅粑都一片片铲到碗里,送到大姑娘手上,讲:吃去,莫客气!
大姑娘的娘老子看到眼里,高兴在心里。老子对两个天师讲:只要有粮草吃,我家这个女伢身体好,做是会做的。她的名字叫小围裙,还有大畈里那个大的,就是大围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