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得山去,发现已近黄昏,又走了一段,我看到一处酒肆,抬手拭去额间细汗,拿出些碎银来,买了碗水。喝的时候发现水面映出一张满是尘土的脸,我笑了笑,这样也好,不用遮掩我太过招人的容貌了。解了渴,将碗递回给小二,“小二哥,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想去京城,该怎样走呢?”此时我的声音已经褪去了些许稚气。
一脸赔笑的小伙子答的很爽快,“姑娘是外地人吧,这里是京畿近郊的龙吟县,若去京城可顺大路向南走,步行需2日,驾车的话半日就到了。”
我回了个善意的笑容,“那这附近可有留宿的地方?”如今天色已晚,走了半日,又饿又累的。
“有有有,姑娘往南再走半个时辰可以进咱们县城,里头客栈虽不多,也是有几家的。”小二抬手遥遥一指,我似乎可以看见一些零零落落的房屋。我向小二道了谢,继续赶路。半个时辰后,我果然看见一个小型的城楼,趁天还没黑,赶紧进了门楼。
这县城虽不大,却很繁华,店铺林立,里头的店员正在清理卫生准备关门。我边走边看,终于看到一个有些像是客栈的地方,里头灯火正旺,客人几乎满座,抬首望去“喜相逢”三字映入眼帘。我摸摸背后的琴匣和包袱,紧紧了系在身前的结,深呼吸走进店门。
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素衣中年人向我走来,“姑娘是吃饭呢还是住店?”应该是掌柜的吧,“既吃饭也住店,我只呆一晚。”我都不用想。“小二,领这位姑娘上楼挑间合适的客房。”那人朝一个体形瘦小的大男孩喊道,又回过头问我“姑娘在楼下吃还是送到房间?”我偏头看看这里的桌椅,早就满了“端上去吃吧,这是房钱,谢谢掌柜的”我从包袱里摸出一锭银子给他,应该够了吧,他接过回到柜台后面。
在他找钱的时候,我再次扫视这些吃饭的客人,都是些粗汉,大口吃肉,喝酒,身上带些兵器,江湖人物吗?我翘翘唇角露出鄙视的笑。一道目光从角落里射过来,我顺着视线望去,看我的人浑身被黑色包裹,头发用带子绑成马尾状,留了些在胸前,眼部以下被黑面纱遮盖,身材微瘦不失骨感,似乎很年轻,再细看,他有着剑眉鹰眸,看我的目光带着犀利的探索还有一丝不确定。莫非他跟我或师傅有什么关系?
思忖中,掌柜已把找好的钱放到我手上。我收回手,跟着那个大男孩上了楼,过程中,那束目光一直跟着我,我也不在意,许是我与师傅长得太像了吧,这可恨的相貌。转眼就被带到拐角处的一个房间,小二打开房门,“姑娘休息吧,一会小的把饭送来。”“谢谢你。”我突然很想知道这是什么年代,以前师傅总以为我只是单纯失忆,所以我也不敢多问她。现在好不容易找着个人,这机会不能放过。“我刚来此地,对周围的环境不熟悉,你可以告诉我一些关于这个皇朝的基本情况吗?”
那个大男孩眨了眨眼睛,很客气的对我说:“回姑娘,你现在身在南朝的龙吟县,离京城肃玥不远。如今的皇上是2年前登基的,姓宣,年号太祥,皇上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勤政有为,2年间天下太平,百姓和睦,北唐的军队也很少再挑衅边境了。”
“北唐?”这么说是南北分裂?“姑娘不是北朝人士吗?”男孩张大了眼睛,我心下一慌“不是啦,我隐居深山多年,不谙世事,所以……”“哦,这样啊,北唐在咱们北边,是鲜卑族建立的朝政,都城在莫远,现在的统治者是宇文一脉。”男孩不慌不慢的给我解释。我了然的点点头。
“姑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一双大眼睛继续眨呀眨,我摇摇头,“没有了,谢谢你。”他关门离去的时候,我手里多了一把房门的钥匙。我放下身上沉重的琴匣和包袱,躺到床上,闭目养神,整理思绪。这时候,敲门声响起,小二还真快,我爬起来,打开门。
吃罢饭,我习惯性的把碗筷收好,端着托盘,推开门,我走出去,恰好看到小二从右侧房间出来,我走过去把托盘还给他。刚转身,就看见一个人影从我房间出来,他背上背的正好是我的包袱,是窃贼。我惊呼:“来人啊,有小偷。”说时迟那时快,我左侧隔壁的门突然大开射出一条黑色的人影,身手极快地抽剑朝那个小偷后脑一拍,那人应声倒下。
黑影从小偷背上取下我的包袱向我走过来,看清来人,原来是楼下那个一直看着我的黑衣人,他个子原来这么高,走起路来身子笔挺,刚才那个抓贼的动作就像一只猎豹,快准狠。我心里暗想,不知道黑色面纱下有着怎样的相貌?看他离我越来越近,我心生一计。
“哎哟 ̄”我假装朝身后倒去,不出所料那黑影迅速闪到我身边搂住我下坠的身子,此时他右手搂着我,左手拿着包袱,而我趁着他分神间,伸手哗一下拉开他的面纱。一个俊小子的脸孔出现在我的眼前,剑眉鹰眸,跟我一样高挺的鼻梁,微薄嘴唇。神情则是诧异的让我想笑。看来我是第一个敢这样偷袭他的。
“嘿嘿。”我抽出他手里的包袱,旋身从他怀中逃脱,手上抓紧他的面纱不放,站在他对面欣赏帅哥。他整个人僵在那里,不过随即作出反应,眉头微皱,薄唇动了一下,“姑娘这是干什么,在下长得又不好看。”
“没有啊,你长得很好看,是我目前见到的除了邵廷最好看的男人了。”我几乎脱口而出,都忘了自己是在古代,应该矜持些。那人听了我的话,竟然脸红了起来,一时语塞。
“谢谢你方才帮我抢回包袱,不然我就丢了师傅写的信了。”我笑着对他说。他听了这话,脸色稍稍恢复了正常。“既然姑娘无恙,在下也不必打扰了,还请姑娘将面纱还我。”我拿起手上的面纱,一股檀香扑面而来,没想到这小子还用熏香。
我存心想耍耍他,于是嘟起嘴,像丢了玩具的小孩一样看着他,“这面纱是我抢到的,若你有本事从我手上拿去,我就还你。”话音刚落,一阵风从我身边经过,下一刻,那个男子又戴上了面纱出现在我对面。我看着依然摆着拿面纱姿势的右臂,瞠目结舌。“你……”我立马一手叉腰摆出母夜叉的姿势,一手指着他却又不知说什么。
“在下已取回面纱,姑娘承让了。”他对我一抱拳,然后抬眼看我,眼角向上微扬,他竟然在笑。我越发觉得憋屈,却也没理可辨,毕竟他身手太快太好了。“真是一只豹子。”我嘀咕一声。
“姑娘这句话是在夸我呢还是在损我?”鹰眸里的眼神依旧带着笑意。这么小他都能听到。“阁下这么好的身手,不去当杀手可惜了。”我随口讽刺道。他表情滞了一下“姑娘怎知在下不是杀手?”我又一愣,这么帅的小子竟然是杀手,天哪,我刚刚得罪了一个杀手,还偷看了他的模样,该不会被追杀吧。我偷瞄了他一眼,结结巴巴道“嗯,小……小女子有……有些累了,想……回房休息。公子晚安。”说着就准备开溜。
刚经过他身边,左手腕一紧,妈呀,竟然被他抓住了。我转头,他的眼神虽依然透着一种不确定却已然变得阴狠。“姑娘已知在下的容貌,在下身为杀手,只怕不能让姑娘活着离开了。”他抽出腰间的剑向我胸口刺来,我立刻闭上眼睛,死就死吧,见到阎王,再让他给我一次机会,不行再看,师傅,徒儿对不住你了。心里的想法一瞬已变换了好几次了。只是等了半天,那剑竟然没有伸到我的胸前,而他拉着我的左手也松开了,难道他要放了我?下一秒,脖间一凉,原来他不是要杀我,是要欺负我?
我马上睁开双眼,也不管会不会被杀,直接甩了他一巴掌。他捂住脸看向我“小妹……”他喃喃的念到。我掩好脖间被他拉开的衣服,怒视他“谁是你小妹?色狼休要碰我。”他依然看着我,眼神突然变得好温柔,然后兀自丢下手里的剑,猛地抓住我的肩头“小妹,二哥找你找得好辛苦,你不用怕,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从此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可好?”
我怔住了,这个人竟然是我失散的哥哥。天呀,你竟然听到了我的祈祷,让这么帅的男人成了我的亲哥哥,我可怎么活呀?算了,不管了,先吃下豆腐再说,我假装哀号一声,挤出几滴眼泪,扑进他怀里“你是我哥哥还要杀我,安得什么心,要是让爹娘知道了,肯定饶不了你,哼!”感觉到他砰砰的心跳,还有温柔地揉着我头发的手。
“对不起,二哥刚才不知道你就是我苦苦寻找的亲人,有没有伤到你?”他放开我,上下打量起来。接着,用有着薄茧的手腹擦去我的眼泪,然后我看到了他眼里的惊艳和安慰。看样子,我的眼泪将我脸上的灰尘差不多洗净了。“小妹竟生的如此美艳,不过也对,你是爹和娘的女儿,自然不会差到哪去。”他的声音充满自豪。
“爹和娘长的很美吗?他们在哪?”我看着他,怀念起刚才温暖的怀抱,现代的我是独生子女,纵然爱着邵廷,也从未得到过任何回应,如此温暖的怀抱自然是现代的我可望而不可即的。眼前的人低下头,收紧了拳头,咬着牙,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我突然想到什么,看看周围,还好没什么人,我拉拉黑衣人。“哥,我们进屋说吧,外头不安全,而且我的琴还在屋里,我怕再有人来打它的主意。”他听罢拾起剑,拉起我的胳膊朝我的房间走去。进屋关上门,他拉着我坐下来,眼神黯然的看着我,开始诉说家里的事。
原来爹爹姓傅名邈,字游之,是位将军,还弹的一首好琴,而娘温婉贤淑,本应在南朝北部的小镇汵溪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我3岁那年,皇帝一张圣旨把爹爹调去抵抗前来侵犯边境的鲜卑兵,从此爹就再没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娘一直守着我们等待爹爹,怎料1年以后,却等来了一场血光之灾。
那是在我刚过完4岁生日的某个傍晚,鲜卑兵突然攻进了小镇,烧杀抢掠,娘得到消息连忙找来奶妈要她带大姐从前门走,而她则拉着年幼的我和10岁的哥哥准备从后门逃走,却不知整个傅府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走到后门看到鲜卑兵正在靠近,娘马上想到前门可能存在的危险,就慌张的拉着我们跑向姐姐逃走的方向。走到一半,就听到鲜卑兵的声音。娘立刻作出反应,及时将我们带到身后的一间厢房内。为了不让人发现,娘和我们钻到床下。
这时,听到门被撞开的声音,接着有几双皮靴走过,然后我们看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两个晕过去的女人被扔在地上,正是姐姐和奶妈。娘捂着我们的嘴,不让我们哭出来。接下来,她们的衣服被无情的撕开,姐姐正好醒来,看到眼前的情景,顿时大哭,她只有14岁呀。奶娘也醒了,见着这阵势,也不管自己裸露的身体,将姐姐护在怀中,眼泪纵横的求着鲜卑兵放过她们。可惜只换来鲜卑兵的狂笑。接着,我们就听到姐姐和奶娘的惨叫伴着鲜卑兵满足的低吼。然后姐姐的气息越来越弱,最后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奶娘挣扎着爬起来抱着姐姐的身子厉声斥责鲜卑兵,结果却遭鲜卑兵当头一刀。顿时血流满地,二哥说当时我和他都吓傻了,而娘则无声的留着眼泪。杀了人的鲜卑兵并没有因此放过奄奄一息的姐姐,反而变本加厉地占有她。本来只有2个人,因奶娘的死,另三个士兵也跑过来从姐姐身上寻求满足。最后,姐姐因疼痛睁开的眼睛逐渐失去了焦距,就这样活生生地被人凌虐致死。说到这里,二哥眼中已湿润,眼神充满仇恨。“后来呢,我们怎么会失散的?”虽然听了这么凄惨的故事,我还是有些残忍的想知道后来的事。
二哥张开嘴继续讲:“后来鲜卑兵终于走了,娘拉着我们从床下爬出来,她抱着姐姐的尸体许久都没有流一滴眼泪,用房间内的被褥将姐姐和奶娘的身子包好,拉下帐幔。然后才带着我们逃离了早就空无一人的傅府。后门的鲜卑兵已经撤走了,我们沿着府后的小路走着,接着我就发现娘的嘴角竟然流出了血迹,而且越来越多。最后,娘倒在了一片血泊中。她拉着我的手,让我好好照顾你,说自己活不久了。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好端端的娘亲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一动不动。你早已因为疲倦和惊吓沉沉睡去……”
“这时,我遇到了师父,一个带着鬼刹面具驾着马车的人。他说他可以帮我报仇,只要我当他的徒弟。我当下答应了他,只是请他带上你,他没有答应,不过说可以把你送给寻常人家寄养。他将熟睡的你放进马车,让我守在你身边,然后驾车疾驰。过了几日,我们来到南方一个离京城很近的村子,那个村子离龙吟县也不远。那时你正在和我玩耍。师父打断了我们,将你抱下车,而你马上就哭了。我忍不住拦住师父,他却说若带着你,我就不会用心练武报仇了。我才狠下心,跟师父一起把你交到一户小康人家手里。师父给了他们好多钱。临走的时候,你还不停的叫我……”
“我……对不起,小妹,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能保证,只能狠心的抛下你。上个月我终于攒够了积蓄,可以和你一起生活了,却不料离开师父回来找你的时候,你却不见了,那个家里的人说把你卖给了一个女人。我听到以后,疯狂的到处找你,都未果,直到刚刚看见你胸前佩戴的印章才知道你就是我妹妹。其实你一进门我就发现了,因为你的眼睛和爹一模一样。但是我不敢贸然认你,所以就一直跟着你。你取下我的面纱又说出杀手二字时,我误以为你是别人派来的探子,所以才……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杀了鲜卑狗皇帝,让他偿还我们这些年受的苦。”二哥摘下面纱,露出俊朗的脸,只是那脸上多了懊悔和自责。
听了这么多话,我心情变得好复杂,这些事情虽然我没有亲身经历,死去的人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多少还是有点同情的。现代的我并不是一个喜欢仇杀的人。所以,我也不希望我这具身体的哥哥为了家仇,葬送性命,他要杀的不是那几个鲜卑兵,而是鲜卑皇帝。这种风险又岂是一般人冒的了得?
我叹了口气,“哥,你可不可以不要杀人,人死不能复生,更何况你若报不了仇,自己也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你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二哥看着我,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看来他不相信我竟不让他报仇。“小妹,你怎么可以……”正说着,一支短箭射进我房里,直刺向二哥,他略一仰身,躲过暗器。
“什么人?”窗外人影移动,二哥蒙上面纱拿起剑,正欲冲出去,又想到什么,对我说:“小妹,晚上要小心些,若明早我还未回来,你就速速离开这个是非地,以免节外生枝。等抓住那个袭击我的人,我自会找你。”我顿了顿,冲着那个急速奔走的人喊了一声:“二哥小心,我在京城等你。”黑影没有停下,转眼间已不见。他有没听到我说话啊?这个急性子的人。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我还真睡不着了,看着桌上的琴,想着师傅信里最后的字,那个X家到底在哪里?我就这么坐着,天亮以后,见二哥还没回来,就不再犹豫,收拾好行李。向掌柜的到了别,在客栈旁雇了马车,直奔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