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
子桑躺在床上,太医们一个个束手无策,“公主能活到二十八岁已经是个奇迹了。”太医悄悄的向王禀报。
夏子墨一早就知道这个事实,他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这些年他一直提心吊胆,每次子桑睡觉的时候都不愿离去,好怕她明天不再醒来,从他五岁那年第一次抱着子桑之后,他就知道他这个漂亮的妹妹会随时离去,在出生的时候差点就活不过来,这些年,没少受病魔的折磨,“最多还有多久。”子墨伤心的问道,那眼神带有祈求,祈求从太医口中多说出些时日。
“哥哥,哥哥……”子桑使尽全力喊道。
“哥哥在这里,哥哥会一直在子桑身边,子桑,十四年了,你叫了本王十四年的王兄,今天你依然如十四年前那般叫我哥哥,子桑,子桑。”子墨瞬间红了眼眶,一直压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知道她要走了,她想留住的是她儿时最天真,最美好的记忆。
“哥哥,羽儿,羽儿……”子桑叫道。
快点把羽儿带过来,晨晓带着羽儿来了,七岁的羽儿已经很懂事了,他知道娘亲要静养,他尽量什么都做得好,不让娘亲担心。
“娘亲,你要快点好起来,娘亲好了才能陪羽儿去放纸鸢。”羽儿爬在子桑的床前说。
“好,娘亲好了,一定陪你去放纸鸢,羽儿以后要听舅舅的话。”子桑轻轻的笑着说,苍白的脸孔把眼睛衬得特别黑……
晨晓早在一旁偷偷的抹眼泪,此时更是忍不住哭出声来,羽儿看着哭泣的晓姨娘,看着舅舅眼眶也在泛红疑惑的问道“娘亲,为什么舅舅与晓姨娘都在哭。”
“舅舅是让沙子吹到眼睛里头了。”子墨赶紧解释道“你晓姨娘估计是刚刚做错了事,让愈将军骂了。”
“是吗。”羽儿疑惑的问道。
“是的,舅舅什么时候骗过你。”子墨和蔼的回道。
“恩,舅舅从来就没有骗过羽儿。”羽儿肯定说,那眼里的纯真,扯痛了子墨的心。
“羽儿,如果你做了安国的王,你会攻打姜国吗?”子桑满眼期待的问道。
“一定不会,舅舅最痛羽儿了,羽儿一定不会打舅舅,谁要是欺负舅舅,羽儿一定跟他拼命。”羽儿认真的模样使得子桑笑了,只有在这两个男人面前她才可以笑得如此坦然,如此简单,当然还有那一晚,在他面前。
夏子墨很惊恐的看着子桑,他知道她的用意,正准备开口阻止,子桑却开口了。
“哥哥,我一生都在为姜国选择,这次,让我自己选一次好吗?”
子墨揪着心的转过脸去,“子桑,不管你选什么,哥哥都答应你。”
子桑感激的点点头“羽儿,你不是一直都羡慕青儿有爹,有娘吗?”
“恩,羽儿真的好羡慕。”羽儿不知道为什么娘亲会这么问,平常她是决口不提爹的事,就算他哭着喊着,她也不会说,一般他哭着喊着要爹的时候,舅舅就会过来哄他,安抚他。
“羽儿,娘亲让舅舅送你去见爹好吗?”子桑问道。
“好啊。”羽儿欢快的回答道“不过,羽儿不想离开舅舅,离开娘亲,如要要离开舅舅还有娘亲的话,羽儿宁愿不要爹。”羽儿瞬间沉默起来,虽然对爹很向往,但是出生到现在对他而言最亲的人除了娘亲就是舅舅了。
“当然,娘亲怎么舍得离开羽儿呢,至于舅舅,羽儿想舅舅了可以回来看舅舅。”子桑笑起来了“只是羽儿要听舅舅的话,先去见爹,等娘亲身子好些就去看望羽儿。”
“不要,羽儿要和娘亲一起去。”羽儿坳起来了。
“羽儿,你从来没有见过爹,难道你不想去见他吗?”子墨转移话题道。
“想,我连做梦都梦到他呢。”羽儿底下头来满腹委屈的样子。
“那羽儿就先去吧,娘答应羽儿,养好身子就来看羽儿。”子桑安慰道。
“那……娘亲要和羽儿打钩。”羽儿犹豫了好久还是动摇了,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娘亲,爹住在什么地方,他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很凶。”羽儿担心的问道。
“那里啊,有大片大片的桃花园,你爹他一点也不凶,他笑起来很温和,那里还有一个雅宁姨娘,她会像娘亲一样疼爱羽儿的。”子桑回忆起他来,脸上不禁洋溢出满脸的幸福。
子桑和羽儿说了很多很多关于她和舅舅的往事。也跟子墨说了很多很多,说起小的时候,总是偷偷的去看子墨练剑,读书,与下棋……
“有一次啊,你舅舅捉弄师傅,把蛤蟆塞进老师的书卷里,恰巧被你外公看见了,罚他站在景阳宫门口……”子桑慢慢说道。
“后来呢,后来呢?”羽儿着急的询问道。
“后来啊,你母亲躲在门里做鬼脸,害的本王大笑起来,你外公看了就更生气,说舅舅不知悔改,罚舅舅一直跪倒你外公叫本王起来的时候再起来,后来,你外公把我罚跪的事情给忘了,就这样啊,舅舅又饿又困,又不敢起来,再后来呢!你母亲就来了,她给舅舅带来了好吃的,可是舅舅生气啊,不原谅她,她就说‘哥哥,哥哥,好哥哥,你别生气啦!子桑不是故意的’看着你母亲那副可怜的小模样,舅舅啊就不生气了,但是罚她跳了一支舞,她跳起来可真好看,舅舅还以为是月下的仙子下凡了呢……”她看起来精神特别好,子墨一直让她睡一下,她执意的说不困,很想聊小时候的故事……
夏子墨让夏愈护送羽儿去安国,一切都在准备中,他知道,子桑宁愿让羽儿相信自己失约也不愿让他看着自己……
估计这几天就可以起程了,子桑,你醒醒,羽儿要走了,床上的子桑一点反应也没有,太医说,公主不行了,让王有所心里准备。
子桑睡着了,永远的睡着了,她嘴角的微笑,子墨一直握着她的手说“子桑,总是这么冷,总是要哥哥来帮你把手握暖……”
羽儿看着舅舅抱着一个漂亮陶瓷瓶,紧紧的抱在怀里,好久,他把脸贴在瓷瓶上,轻轻的一吻,眼泪就溢出来了,良久,他把那个瓷瓶递给羽儿,嘱咐道:“羽儿,你要好好的保护她,好好的保护她,把她带回你爹身边去。”
羽儿认真的点点头,“舅舅交代的事情,羽儿一定会办到的。”
“羽儿长大了,懂得责任了,舅舅却老了。”子墨感叹道。
“逸……逸……逸……”子墨听着子桑模糊的喊着这个名字,心痛的在心里问,当年你为什么要回来,就算你一生不回来,只要你幸福,不管你在那里,不管哥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哥哥都会觉得开心,你回来的第一年,尽管一直在笑,哥哥总觉得你少了什么。
子桑,哥哥把你交给了羽儿,让他带你去你最想去的地方。夏子墨想起子桑在模糊中还是喊着那个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重华殿上看着面前这个跟眉眼间跟自己相似的小孩上官逸温和的问道,没有了往日王那样锐气,有的只是无限的温柔。这个孩子,是她送还给自己这一生中最重要,最珍贵的礼物。
“我叫羽儿。本来我叫夏羽,可是舅舅却说,我叫上官羽。”羽儿看着面前这个人答道,大人之间的纠葛他自是不懂,但是舅舅说他叫上官羽那么自己应该是叫上官羽,因为舅舅是从不会骗自己的。
“羽儿,羽儿好,像鸿鹄那样,自由自在的飞翔,也像那冬天会飞走的候鸟那样,春天的时候始终会飞回来,不管走得多远,她的心始终还是在这里。”上官逸反复道“你娘亲呢?她好吗?”
“娘亲生病了,她说要羽儿先来见爹,等她好了,就来看羽儿,娘亲答应过我,会和爹一起陪我放纸鸢。”羽儿把他和子桑的约定说了一遍。
上官逸有点担忧她的病,又有点高兴她会回来,这时羽儿马上说:“舅舅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说他只是把属于你东西还给你。”羽儿是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的,但是看着舅舅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应该是很贵重的东西。
旁边一个太监把盒子递给了羽儿。
“给你。”羽儿把盒子递到上官逸的面前。
上官逸打开盒子看到一个洁白的瓷瓶,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你为什么哭了,是哪里痛吗?”羽儿看着坐在台阶上的上官逸问。他不明白这个叫爹的人怎么和舅舅一样看到这个瓷瓶都会哭。
“是的,孤的这里痛。”上官逸拍着胸口说。
“是这里吗?”羽儿把手试过去。
“是的,这里痛,很痛。”上官逸梗咽得发出几个音来。
“我帮你揉揉,揉揉就不痛了,出发之前,舅舅抱着这个瓶子也说这里痛,羽儿也帮他揉揉,还痛吗?以前羽儿摔了,娘亲也是这样帮羽儿揉揉的。”羽儿边揉边说道。
“没那么痛了,有羽儿在,以后都不会这么痛。”上官逸摸着羽儿的头。
雨花台。
贞儿,星儿,洁儿在打扫,羽王子殿下,这是你母后以前住过的地方,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奴婢们会好好伺候您的。
“还有这个,放在那里。”羽儿抱过来的正是当年带走的二十一弦琴。
“是它。”上官逸看着这琴,心里对夏子墨满是感激,自从子桑带走这把琴之后,琴架上一直空着,那残缺时时刻刻提醒着子桑永远离去了一样。上官逸把琴放到了原来的归处,整个房间忽然有了八年前的气息。
“羽儿,过来,这些都是你母亲画的画,这些书都是她的,还有那边的绣架,她总是趴在上面绣花,这里的东西,都是你母后用过的,父王一直都不敢搬动半点,就怕一动,她的气息就不在了。”上官逸边摸着,边介绍,有点兴奋又有点叹息。这么多年他每天都会到这雨花台来坐上一会儿,有时候甚至是一整天,假装着夏子桑从未离开那般。
“那是什么?”羽儿指着一堆画里的一幅说,那幅画被压在最低端,但是因为纸裱的缘故,显得特别突兀。
上官逸小心翼翼的抽出来,画里是一片桃林,开满了粉红的桃花,一个美丽的女子穿着白色的罗裙翩翩起舞,旁边一个男子轻轻拨起琴弦。
“这是娘亲吗?”羽儿指着画中的那个女子问道。
“是的,那是你母后,这个是父王,那年,你母后看到盛开的桃花兴致的翩翩起舞,你父王为她抚琴。”上官逸回忆起往事来,不由得开心起来。
这副画是云翳画的,当年孤为你,恨不得除去云翳。只是当年云翳画的只有子桑,只是后来子桑把当天抚琴的自己画了进去。
“形如水,影亦相随。掠痕已褪红萃,剩几笔,晚清眉。”画的背后写着这几句词,像是自叹,简单的工笔字,秀气的字迹。
云翳当年对他说爱情从来都不是用剑能夺来的也不是用剑能夺去的。但是后来他却悄然离去了。上官逸以为云翳是个懦夫,只敢言不敢勇,原来他不是害怕,他只是绝望了。当年云翳离去不是因为他怕自己威胁,他只是明白子桑她的心给了别人,他绝望了。
那一年,是子桑进宫的第三年春天。
穿越桃花林,那里,当年你母后抱着你舅舅送给她的二十一弦琴就是站在那里,父王和上官将军就站在这里,看着你母后,她像仙女一样,桃花落在她的罗裙上像绣在上面的花朵……
“父王,母后什么时候会来。”羽儿问道。
“她一直都在,你母后一直都在陪着我们……”上官逸喃喃道。
“在那里,怎么我看不见?”羽儿到处张望。
“等你长大了,你就能看见了。”上官逸安慰着羽儿。
“那我要快快长大,母后说我有个姨娘叫雅宁,对吗?”羽儿问。
“是的,她会很爱你,如你母后那般爱你。”上官逸和蔼的回答。他知道子桑放心把羽儿交给雅宁,她们之间的情谊,远远超越了血缘关系的亲情。
“想舅舅的时候我可以去看舅舅吗?”羽儿胆怯的问。
“当然可以,只要你喜欢,随时都可以。”上官逸觉得儿子像他的母亲那般善良,温和,同样爱着夏子墨。一直以来,自己都羡慕夏子墨,他总是那么轻易的拥有自己最重要的人那颗爱他的心,此时他又是无比的感激他。如果此生让上官逸再选择一次,他还是会攻孤城,不为其他,只为她——夏子桑。
“我长大了,可以娶青儿吗?”羽儿看着上官逸问道,孩子尽管心中有多少想法,但是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敢于做决定。
“青儿是谁?”上官逸反问道。
“她的娘是晓姨娘,在姜国的时候我们一起读书,一起玩……”孩子最难忘记或者最容易忘记的是孩时的玩伴,也许羽儿会一直记得青儿,记得他们的约定,也许在以后的岁月中,他会逐渐遗忘曾经和对方纯真的约定。
“哦?羽儿喜欢青儿吗?”上官逸笑了。
“喜欢,很喜欢。”他特意认真的在后面加了个“很”字。
“那么……”上官逸故意停了一下。
“那么什么。”羽儿担心的屏住呼吸。
“那么啊,羽儿长大了就把青儿娶回来吧!”上官逸看他那紧张的模样也装着认真的样子回答他。
“我们打钩,这样就不能反悔了?”羽儿伸出手指来,上官逸也伸出手指来很认真的和儿子打钩按印。
“羽儿,以后你会是安国的王,你要娶谁,只要人家姑娘同意,你都可以娶。”上官逸解释道,他特意说了要对方同意这几个字,他明白,爱情从来就不能勉强,必须出自于两厢情愿,爱情,不是征战。
“是吗?”羽儿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大的权利。
“是的。”上官逸肯定回答他。
“那么,我还是只要娶青儿一个人。”羽儿像在回答又像在告诉自己,坚定着与青儿的约定。
上官逸笑了,他多像他的母亲,对爱情是同样的执着与向往,以及那般的专一。
两个声音逐渐远去,风吹起的时候,洋洋洒洒的桃花,犹如少女美妙的舞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