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中国在梁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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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离乡出走的理想青年(16)

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对于乡村人来说,没什么事儿,不年不节,又不是春忙秋种,回家一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那绝对是浪费钱。而情感的交流与表达,更是难以说出口的事情,他们已经训练出一套"压抑"自我的本领,性的问题,身体的问题,那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事情。中国有几亿这样的流动大军,如果要考虑这些"小"问题,那不是太麻烦了吗?

改革开放,"劳务输出"一词成为决定地方经济的重要指标,因为出门打工农民才能挣到钱,才能拉动地方经济。但是,这背后有多少悲欢离合,有多少生命被消磨殆尽?男子离开家乡,一年回去一次,至多两次,加起来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他们都正值青春或壮年,也是身体需求最旺盛的时期,但是,他们却长期处于一种极度压抑的状态。即使夫妻同在一个城市打工,也很少有条件住在一起,因为建筑工地、厂家并没有义务给他们提供住宿,而他们的收入又很难租得起房,往往都是各自住在厂家。至于周末怎么相聚,怎么进行性生活,则是难以想象的黑暗问题。即使这样,能在一个城市,经常会会面已经是很幸运的了。由于性的被压抑,乡村也出现了很多问题。乡村道德观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农民工通过自慰或嫖娼解决身体的需求,有的干脆在打工地另组建临时小家庭,由此产生了性病、重婚、私生子等多重社会问题;留在乡村的女性大多自我压抑,花痴、外遇、乱伦、同性恋等现象时有发生。这也为乡村的黑暗势力提供了土壤,有些地痞、流氓借此机会大肆骚扰女性,有的村干部拥有"三妻四妾",妇女们为其争风吃醋,衍生出很多刑事案件。

人们在探讨农民工的问题时,更多地谈及他们的待遇问题,却很少涉足他们的"性"问题。仿佛让他们多挣到钱就解决了一切问题,仿佛如果待遇好些,他们的性问题就可以自觉忽略不计。可是,难道成千上万的中国农民,就没有权利过一种既能挣到钱、又能夫妻团聚的生活吗?

春梅终于下葬了,就埋在没有撒肥料的那块地里,她最终以自己的身体给这块地施了肥。头七那天,根儿哥到坟上给春梅放了鞭炮烧了纸,又出去打工了。

义哥:我原来是被抓的人,现在咱是名副其实的企业家

义哥姓袁,四十岁左右,在梁庄是独姓。十七岁辍学后,全家离开村庄,到南方码头上讨生活。和当地人争地盘,凭着一股子拼命和不怕死的精神,终于在码头站住了脚,做海鲜批发,办公司,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时间,义哥成为那一块儿的风云人物。

那天,一辆大众车呼啸着停在了哥哥家门前,后面卷起了一长串灰尘。义哥带着母亲、儿子下了车。义哥脸庞油光泛亮,带着闪亮的、粗粗的金项链,穿着一件白背心,块块肌肉从背心里鼓出来,使得个子不高、微胖的义哥显得非常有霸气。他说话非常豪爽,但是,一说到陈年往事,马上变得充满感情,有几次眼泪都掉了出来。义哥母亲,比起二十年前在村庄的时候仿佛还年轻了些,皮肤细白红润,一看就是过上了好日子。儿子只有八九岁的样子,义哥说要带他接受接受教育,"这些孩子,不知道啥叫艰难,不知道他爹受过啥罪、吃过啥苦,才混到今天。"义哥是从另外一个县赶来的,他正在那儿谈一个铝矿开发的大项目。说了三个小时,又带着儿子和母亲匆匆赶回去,有朋友在等着他谈事情。他对自己赚钱的能力充满自信,对未来的官商生涯更是信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