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眼睛曾经含着笑，对他讲："人之初，性本善……"
这双眼睛曾瞪得溜圆，戒尺在他的手心落下，伴随着虽然充满怒气，但更充满期望的教导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他的启蒙先生祝安华，一个把他从蒙昧带入文明，从荒野领进殿堂的人。祝先生不只是教授他知识、道理、人情世故的老师，更是一盏照亮了他整个灰暗童年的明灯。
赵义青永远都不会忘记祝先生死时的样子：他只是抓着赵义青的胳膊，血泪满面，喉头不断地起起伏伏，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个学富五车、口若悬河的人，在临死前竟没办法说出一个字的遗言。
一九二七年三月三十一日。
在这场由军阀刘湘残酷镇压下发生的"三三一血案"中，祝安华不过是众多死难者中的一个，可是对于从小没有得到过父爱的赵义青来说，祝先生却是在情感上与父亲有着同等地位的唯一一人。
从重庆回到成都之后，赵义青压抑着足以让他发狂的愤怒，用了两年时间，来筹谋那一次刺杀行动。
结果却功亏一篑--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敌人--只有一颗子弹打中了刘湘的左臂，但却有上百颗子弹疯狂地朝他射了过来！
他身中数弹，仓皇逃出刘宅，怕连累母亲，不敢回家，只好去找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海东子。海东子把他藏在一个荒废的宅院里，可没想到的是，海东子偷偷找来为他疗伤的大夫，竟是袍哥的耳目！
所谓袍哥，是对四川地区哥老会成员的统称。哥老会在四川盛极一时，外称"无地不公口，十人九袍哥"。而四川王刘湘的手下就有不少袍哥中的头面人物。
赵义青终于还是落到了仇人的手中。
在大牢里，刘湘亲自提审了他。他还记得当时刘湘对他说："我晓得你不过是枚棋子，是受了人家的主使。你放心，我保证，只要你说出主谋是谁，没得人敢动你。"
当时赵义青被打得遍体鳞伤，连吸一口气、吐一口气，都会痛得全身欲碎，他却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吼道："冤魂！我是替那些死在你枪口下的无辜冤魂来讨命的！杀了我吧，就像你杀死那些无辜的老师、学生还有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一样，不过又多了一个冤魂罢了！你记住，你手上的鲜血是洗不掉的，冤魂是甩不脱的！"
刘湘怔住了。四目相对，赵义青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血流满面、狰狞可怕的自己，也看出了对方的一丝恍惚。
"甫公，"刘湘身边的一个军官低声劝道,"杀一儆百啊！"
刘湘咳嗽了几声，一句话也没有说，站起来离开了。
那天晚上，一九二九年一月十五日，赵义青的母亲来了。她告诉他，他最好的朋友海东子和他青梅竹马的恋人宋采采，因为受到刺杀事件的牵连，双双遇难，尸体被埋在了乱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