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灯火摇曳,江浸辰一身戎装,长身玉立,银色的铠甲被笼上一层柔和的金光,咫易渊负手站立,他一身黑袍,在灯光的阴影里仿佛深潭中的卧龙,隐隐蓄势。他看着地图,图上密密麻麻的画着各种标记,黑暗中他微微皱了皱眉,沉声说道:“因为调粮给风国的事,派你带兵,难以服众,但是你完全可是行使主帅兵权,我已对陈武说过,帅印也是你的。”
江浸辰点点头,“放心。”他的脸上没有往日的轻松,挺拔的身躯笼着凛凛肃气。
“陈武,必要时可杀之。”咫易渊淡淡地吩咐道。表示对江浸辰的完全信任。
江浸辰微微动容,露出一丝笑,“我要是抵挡不住,你要来救我。”
咫易渊转过身,“活着回来,重重有赏。”
两人相视一笑,重重击掌,两只手握在一起,咫国的风起云涌,兴衰宠辱,就在这两只手中。
咫易渊封陈武为将军,江浸辰为副将,连夜起兵,奔赴术州,抵挡风国军队。看着江浸辰大踏步远去的背影,咫易渊目光深邃起来,前线的事他可以松一口气,该专心对付咫国民心向背了棘手难题了。他可以喘息的时间不多,要用最快的办法鼓舞士气,抚顺民意。
寒夜阑珊,咫易渊站起身,一挥手合上地图,外面的天色已蒙蒙亮,小东子迎上来,“皇上,歇息吧,还有两个时辰早朝。是不是摆驾来仪宫?”
皇上连日劳累,好几日都在御书房和衣而卧,今天总算有点空闲,是不是到来仪宫散散心,小东子跟着咫易渊久了,自觉主子的心思他也能猜到八九。
咫易渊不做声,走出御书房,凌晨的空气中有一股未开化的寒意,一切都在沉睡中,整个皇宫,整个咫国,都在香甜的睡梦中。而他已几日彻夜未眠,举目望去,这四面八方,这天上地下都等着他去安抚,等着他守护它们安静的梦。他深吸了一口气,胸口满是初冬的凉意。
这么多百姓要他安抚,这么广阔的土地要他守护,可是他此时却不知何去何从,除了那一个小小的御书房,一个寝宫,哪里还是属于他的呢?
不知不觉走到来仪宫前,婉约华美的宫殿浮现在凌晨的薄雾里,如飘渺的的幻境,咫易渊驻足,这里像一座孤岛,他找不到大门,他永远走不进去,只能远远旁观。这一层淡淡的雾,却仿佛一道永远穿不过的墙。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转身走开,小东子奇怪地跟上去,又是怎么了,对于这个女人,皇上的爱恨辗转他都看在眼里,作为皇上,竟也有在门前却步的时候。他摇了摇头,只好继续跟着这个无家可归的皇上漂泊。
对着空荡荡的后宫,没有落脚的地方,咫易渊向他的寝宫走去。
没想到这凌晨的时候,迎面竟走来一个人。
廷妃提着食盒,看到咫易渊微微一怔,她远远地翩翩下拜,咫易渊问了句,“这么早做什么去?”
“听闻皇上一夜未眠,臣妾叫人做了汤给皇上解乏,只是没有见到皇上,就回来了。”
她未施粉黛,一袭素色衣裙,罩着蓝色的斗篷,咫易渊看看她手里的食盒,凌晨越来越冷了,日出前总是这样。
“朕去你那里睡一会儿。”他没什么表情,向廷妃的宫室走去。他真的累了。
廷妃亲自服侍咫易渊躺下,拉好幔帐,转身轻手轻脚地点了安魂香,走了出去。温暖的宫室,氤氲的淡淡香气,咫易渊很快就沉沉睡去。
雅瑟走在冰凉的地上,任她穿了厚厚的狐裘,也不敌四面深入的寒意。岸芷跟着她,不满地道:“这么早来找他干嘛,还不如回去安安稳稳的睡觉,你身体一直不能恢复,就不要再到处跑了。”
雅瑟对她的絮叨充耳不闻,他不在御书房,不在寝宫,会在哪呢?她眉头蹙了蹙,不去想,却偏偏看到御膳房的宫人提着食盒,一队人正悄悄地向廷妃那去,除了皇上,谁还能这么兴师动众呢。
她转过头,加快脚步,转向来仪宫,是该好好睡一觉了。
一桌的佳肴,却无人有心享用这美味,廷妃皱着眉,听一个宫女说着什么,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忧心忡忡地看着宫女,“我知道了,此事暂不可声张。”
“什么事。”
廷妃浑身一颤,转过身,看见咫易渊,她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咫易渊看着她,目光像寒冰一样锋利而漠然。廷妃吞咽了一下,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
雅瑟生下小皇子后身体一直不能恢复,岸芷心里急,也只能按时煎药给她,盯着她喝下去。
又一碗药放在雅瑟面前,雅瑟端起,就被纷乱的脚步声打断了,她刚放下碗,咫易渊就走了进来。
她看到他的脸色心里一颤,有些莫名的怕,他好像一个陌生人,好像又回到了最初,他是诡谲的太子,她是美艳的皇后,各怀心事,各怀恨意,各自把对方的性命踩在脚下。她一阵害怕,难道这近两年的时光,是梦一场,而她在这场梦里失了心么?
咫易渊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她感到一阵压抑,喉咙堵着,只能看着他,锋利的目光直射下来,似乎能刺穿她的身体。
“你给墨离写信了对不对。”他死死地盯着她。不放过她任何表情。
她下意识地垂下眼帘,他猛地捏起她的下巴,对上她的眼睛。她冷不防吃痛,眉头拧在一起。
“我写过,不过……”
“所以才有了这场战争对不对?佳人倾国?”咫易渊嘴角扬起一丝讽刺的笑,她看到他眼中有什么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千年的冰冷,直冷到她骨子里。她想抓住那转瞬即逝的光辉,她想看到他依旧宠溺的目光,可是她现在一无所有了。
“我只是说临死前希望他照顾风国,他应该以为我死了。”她看着咫易渊,毫不躲闪。她自觉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
“你到底还有多少谎言等着我?!”咫易渊松开她的下巴,冷冷地问道,好像等着她把准备的谎话一口气说完。
雅瑟突然明白,其实再讲什么都已经没用,她再怎么努力,他都不会相信,原来她和他勾心斗角,互相伤害,他都能容忍,只是因为他咫易渊对她有兴趣,如今她哪怕把心掏出来给他看,他都不屑一顾,只是她不那么重要了而已。她心灰意冷,却也满腹委屈。
“好啊,那你就把我的头送给墨离,他知道我死了,自然会退兵。”她一挑眉,何必再求他呢。
咫易渊盯着她,哑然失笑,“我竟然亲自来问你,为你这种没有心的女人,太不值得。”
雅瑟心里一阵凄凉,她没有心么,没有心所以能任人伤害么?她点点头,“我确实没有心,不然怎么活到现在,你以为我给墨离写信的时候很快意吗?我生孩子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日夜挂念风国的时候你又如何?”
多日的委屈倾斜而出,此刻她恨眼前这个男人,她眼中溢着泪水,冲着他喊道:“我守着你,却只能给墨离写信,这到底是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啊?”她越说越难过,浑身颤抖,像一头疯狂的小兽,恨恨地逼视着他,虚弱的身体已没有力气。
“我没办法让你相信我,也不需要向你解释什么了。要怎么样,随你。”她气喘吁吁,平静了一会儿,转过头去,淡淡地说。他凭什么让她这么哀怨。
咫易渊看着她冷漠的转身,瘦弱的肩膀倔强地耸着,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他移开目光,语气平平,“对你我自有处置,你不用着急。”说罢转身走出去。他们像一对相隔万水千山的人,如此的淡漠而平静,仿佛这争执和自己毫不相干,再不想为了对方怨恨纠缠,有时比恨更让人心死的是不在乎。
雅瑟不看他,每一步却都听得如此清晰。脚步声远去了,她平静地端起药,苦涩的药味扑鼻而来,不知为何心里堵堵的,鼻子发酸,她喝了一口,眼泪终于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