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易渊坐在大帐里,没有燃灯,一地清冷的月光,高高的椅子上铺着白色的虎皮,身后是密密标注的地形图,帐外寒风瑟瑟,清晰可闻。意念是听不到的,可是却在人们心里疯狂的滋长着,妖女的传说已经笼罩在军营上空,挥之不去,在人们心里生根发芽。
人心惶惶。
雅瑟靠在一堆草上,蜷缩着,四面来风,隆冬的夜晚,她只穿着单薄的衣裙,闭着眼睛,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向草堆里挤了挤,乱世之中,她已习惯不去想明天怎么样了。
一个温暖的手,她依恋的把脸蹭了蹭,贴着温热的手心,睁开眼,月光下一个俊美的轮廓,清凉的边缘,光辉而遥远。
她侧过头吻了吻他的手心,咫易渊把她冰凉的身体揽进怀中,他的心跳格外平静,像这夜晚一样寂静流淌。
雅瑟依在他怀里,多么不舍这种安静,可惜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只有这样拥抱着,仿佛真的永远不用分开似的。
“你要处死我吗?”雅瑟柔声说,现在的一切都那么美好,她的声音纯净而安宁,没有一点儿血腥与恐惧。
咫易渊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丫头,妖女不是你。”他低头吻着她的脸,依依不舍,“我会保护你,可是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我怕有一天我无能为力。”
咫易渊的手不可自主地颤抖着,滑过她的脸颊,好像想把她的样子刻在心里,他此刻是这么患得患失,她让他害怕失去。
“可以结束一切的,易渊。”雅瑟捧起他的脸,渴望的看着他,她想拥有这个男人,哪怕以后的生活里只有他,只要不再像如今这样战战兢兢地计算末日。咫易渊逃避着她的目光。他知道她的意思,放弃咫国,远走高飞。可是他不能,他从没想过。
雅瑟的指尖蓦地冰凉。她无力地垂下手,靠在草堆上,疲惫地闭上眼睛。帝王无情,她几乎忘了这句话,墨离把她拱手让人,是因为想得到,咫易渊终有一天会放弃她,是因为不想失去,她永远是可以用来交换的。
雅瑟凄惨地笑着,看着咫易渊的眼睛,月光下笑容支离破碎,“如果有一天,我和咫国让你选其一,你是不是终会放弃我?逃得过这次,下次呢,下下次呢。”
这个问题终于横亘在两人之间,答案是他们都不愿面对的。咫易渊看着雅瑟颓然的样子,不知所措,好像什么就这样失去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抱起她,紧紧搂在怀里,不停地说:“雅瑟,相信我,如果不是身为帝王,我,雅瑟……”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好像这样她就能明白他的进退维谷。她已对他死心了吗,她怪他不能保护她吗?她是不是觉得他自私?她知不知道没有她,他活着又有什么快乐可言。可是,她知不知道,他是咫国的王。
“如果有那么一天,原谅我。”咫易渊声音沙哑,凝眸看着雅瑟,他再也不是那个冷硬决绝,自信诡谲的咫皇了,跪在雅瑟对面,心如刀割。
雅瑟不看他,“你走吧。”
咫易渊千言万语,哽在喉头,仿佛一瞬间所有的力气都抽离了,瞬间苍老。他慢慢站起来,“这场战争,五年,十年,就算齿摇发落,我也一定会赢。明天我就接你出去,不要再多想。”雅瑟不做声。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帐去。
雅瑟咬着唇,躺在干草堆中,泪水抑制不住地涌出来,如果有那么一天,终会有那么一天的,她知道。
这个对她宠爱的男人,为了她不惜对抗天下的男人,他所有的坚持,只是因为面对的抉择不够分量罢了,总有一天,她会又一次被遗弃,墨离如此,咫易渊如此,曾经的柔情蜜意在帝国面前永远是可耻的伪装,眼睁睁看着他们背叛,发现原来只是自己可笑的以为罢了,她不过是一个有些姿色的女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又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这锦绣江山。他们去享用他们的歌舞升平和太平盛世吧,留她一人自生自灭,她早该知道,早就知道,还幻想什么呢。
一年前只会勾心斗角的雅瑟哪里去了,那时她不是不相信什么爱情的吗?什么时候她傻傻地相信了呢?
她如此清楚地听到碎裂的声音,她努力维持的幻想在现实面前碎了,她的幼稚的愿赌服输碎了,她整个人都碎了。
第二天晚上,她被悄悄接走,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帐篷里,她没有知觉,呆呆地跟着前面的士兵,进了帐篷,咫易渊转过来,挥挥手,士兵退了出去,雅瑟走过去,轻轻地抱着咫易渊,还有多少这样的相对,在终结之前。只是一切在昨夜都已经消无声息的变了,这表面的柔情与宁静,都不过是内心波涛汹涌的掩饰。她墨雅瑟可以死,死得其所。但绝对不会痴情地用死去祭奠男人的野心和战争。死可以是一种解脱。
咫易渊珍惜地抱紧她,如失而复得的珍宝。
夜深人静,一个侍卫走进来,“将军,粮草官送来了各地存粮单,请将军过目。”江浸辰一下回过神来,“放下吧。”又陷入沉思,眉目间露出隐隐忧色,最近各地的探子给他的消息让他越来越清楚的看到,一张密密的网正从天而降,不知何时已落在咫国之上,愈收愈紧。侍卫关心地劝道:“将军,明日一场大战,还是早些休息吧。”
这时有人来报,“将军,有人求见。”
江浸辰放下存粮单,想了想,“进来。”
侍卫一撩帘,一个女子走了进来,长大的披风,低垂下来遮住额头的帽子,江浸辰警惕地看了看她,她平静如水的声音清晰的响起,“将军,我叫汀兰。”一个高挑的身影,披着披风,来到一座小小的帐蓬前,没人注意,她走了进去,过一会儿走出来,张望了一阵,急匆匆地走到一个守夜的卫兵跟前,问道:“请问那帐篷里的人呢?”
憨厚的卫兵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人?那明明是妖女,已经被皇上下令烧死了。”
雅瑟咬着唇,怔了怔,继而笑着道谢:“多谢了。”
她提起裙摆,快步走回帐去,本来想放走岸芷,可是太迟了。她叹了口气,眼中干干的,没有一点泪水,从前铁石心肠的雅瑟回来了吗?明天的决战过后,大家都要死的,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何分别。她露出一个笑容,迷人而蛊惑,如末路上的血色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