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排《谒先主庙》读记

杜甫五排《谒先主庙》读记

（小河西）

谒先主庙

惨淡风云会，乘时各有人。力侔分社稷，志屈偃经纶。

复汉留长策，中原仗老臣。杂耕心未已，欧血事酸辛。

霸气西南歇，雄图历数屯。锦江元过楚，剑阁复通秦。

旧俗存祠庙，空山立鬼神。虚檐交鸟道，枯木半龙鳞。

竹送清溪月，苔移玉座春。闾阎儿女换，歌舞岁时新。

绝域归舟远，荒城系马频。如何对摇落，况乃久风尘。

孰与关张并，功临耿邓亲。应天才不小，得士契无邻。

迟暮堪帷幄，飘零且钓缗。向来忧国泪，寂寞洒衣巾。

此诗作于永泰二年（766），时杜甫客居夔州。先主庙：指夔州刘备庙（刘备崩于夔州永安宫）。《方舆胜览》卷57夔州路：“蜀先主庙，去离奉节县六里。”

惨澹风云会，乘时各有人。力侔分社稷，志屈偃经纶。

复汉留长策，中原仗老臣。杂耕心未已，欧血事酸辛。

霸气西南歇，雄图历数屯。锦江元过楚，剑阁复通秦。

惨澹：同“惨淡”。暗淡；悲惨凄凉；尽心思虑。《送从弟亚赴河西判官》（唐-杜甫）：“踊跃常人情，惨澹苦士志。”

风云会：风云聚合；君臣际会。《杂诗》（汉-王粲）：“遭遇风云会，讬身鸾凤间。”《日出东南隅行》（晋-陆机）：“蔼蔼风云会，佳人一何繁。”刘良注：“蔼蔼盛貌，佳人繁多，若风云之会。”《洗兵马》（杜甫）：“征起适遇风云会，扶颠始知筹策良。”

侔（móu）：等同；谋取。《说文》：“侔,齐等也。”《后汉书》卷22：“故执疑则隙生,力侔则乱起。”《三国志-陆抗》：“德均则众者胜寡，力侔则安者制危。”

经纶：治理国家。《礼记-中庸》：“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史通-暗惑》（唐-刘知几）：“魏武经纶霸业，南面受朝。”

仗老臣：参阅：《出师表》（三国-诸葛亮）：“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杂耕：兵与居民杂居屯田。《三国志-诸葛亮传》：“亮每患粮不继，使己志不申。是以分兵屯田，为久驻之基。耕者杂于渭滨居民之间，而百姓安堵，军无私焉。”注引《魏书》：“亮粮尽势穷，忧恚（huì）欧血，一夕烧营遁走，入谷，道发病卒。”

欧血：吐血。《北齐书-杨愔传》：“悲感恸哭，欧血数升，遂发病不成行。”

霸气：霸王气象。指王气，国运。《史记-越王句践世家》卷41：“霸王之气，见于地户。”《江宁吴少府宅饯宴序》（唐-王勃）：“霸气尽而江山空，皇风清而市朝改。”

历数：天运、气数。《尚书-大禹谟》：“天之历数在汝躬。”传：“历数在天道。”《为石仲容与孙皓书》（孙楚）：“昔炎精幽昧，历数将终。”

屯：《易经-屯》：“屯，刚柔始交而难生。动乎险中，大亨贞。”

大意：东汉末年朝廷昏暗天下大乱风起云涌，各路英雄乘时而起。（先主刘备）竭力谋取三分天下，兵败志屈撒手经纶。复兴汉室留大计，收复中原仗老臣。（诸葛亮）屯兵杂耕壮心未已，呕心沥血复兴大业悲苦酸辛。蜀国的国运终于停歇，兴汉的雄图气数已尽。锦江本就流经楚地，剑阁再次联通蜀秦。

旧俗存祠庙，空山立鬼神。虚檐交鸟道，枯木半龙鳞。

竹送清溪月，苔移玉座春。闾阎儿女换，歌舞岁时新。

虚檐：凌空的房檐。《三月三日曲水诗序》（齐-王融）：“飞观神行，虚檐云构。”《摄官梁小庙》（隋-江总）：“虚檐静暮雀，洞户映光丝。”

龙鳞：指古树皮如龙鳞。《春日与裴迪过新昌里…》（唐-王维）：“闭户著书多岁月，种松皆老作龙鳞。”《海棕行》（杜甫）：“龙鳞犀甲相错落，苍棱白皮十抱文。”《桧咏》（宋-梅尧臣）：“龙鳞已爱松身直，珠实还看柏华垂。”

玉座：神床。《闻虏乱有感》（宋-陆游）：“洛阳八陵那忍说，玉座尘昏松柏寒。”

闾阎：泛指民间；借指平民。《史记-樗里子甘茂列传论》：“甘茂起下蔡闾阎，显名诸侯，重强齐楚。”《史记-李斯列传论》：“李斯以闾阎历诸侯，入事秦。”

大意：祠庙里仍存着旧的风俗，空旷的山野中神像林立。飞鸟从凌空的庙檐上飞过，古老的松柏半身龙鳞。翠竹送走清溪的流水一天又一月，青苔在神床上蔓延滋生一秋又一春。百姓家的少男少女唱歌跳舞，随着岁月更替不断替换更新。

绝域归舟远，荒城系马频。如何对摇落？况乃久风尘。

孰与关张并？功临耿邓亲。应天才不小，得士契无邻。

迟暮堪帷幄，飘零且钓缗。向来忧国泪，寂寞洒衣巾。

关张：关羽和张飞。《三国志-先主传》注引《傅子》：“刘备宽仁有度，能得人死力。诸葛亮达治知变，正而有谋，而为之相；张飞、关羽勇而有义，皆万人之敌，而为之将：此三人者，皆人杰也。以备之略，三杰佐之，何为不济也？”

耿邓：东汉名臣耿弇（yǎn）和邓禹。《后汉书-邓禹传》卷16：“邓禹字仲华…，因令左右号禹曰邓将军。常宿止于中，与定计议。…光武即位于鄗，使使者持节拜禹为大司徒。”《后汉书-耿弇传》（卷19）：“耿弇字伯昭，…光武即位，拜弇为建威大将军。…弇凡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未尝挫折。”

应天：顺应天命。《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汉-董仲舒）：“汤受命而正，应天变夏作殷号。”

得士：使士人投奔、归附；获得贤士。《隆中对》（晋-陈寿）：“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史记-刺客列传》：“严仲子亦可谓知人，能得士矣。”《答客难》（汉-东方朔）：“得士者强，失士者亡。”

无邻：无与伦比。《报王永兴观田》（梁-刘孝绰）：“但愿崇明德，无谓德无邻。”《鸣皋歌送岑征君》（唐-李白）：“鸡聚族以争食，凤孤飞而无邻。”

帷幄：借指谋臣或谋画之任。《史记-高祖本纪》：“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后汉书-郎顗传》：“岂独陛下倦于万机，帷幄之政有所阙欤？”李贤注：“帷幄，谓谟谋之臣也。”

钓缗（mín）：钓丝；垂钓。《何彼襛矣》（周-诗经）：“其钓维何，维丝伊缗。”《抱朴子-安贫》（晋-葛洪）：“张鱼网于峻极之巅，施钓缗于修木之末。”

大意：俺客居边塞故乡遥远，俺漂泊荒城奔波频频。该如何面对人生的零落？况且战乱经久不息一路风尘。有谁能是关羽张飞一样的大将？有谁能建立耿弇邓禹一样的功勋？如果顺应天命，俺也有不小之才。如为君王所得，俺与君王也能配合无比默契。当然，俺迟暮之年衰老之人那堪再去运筹帷幄，还是四处漂泊江湖垂纶。虽俺一向很孤独很落寞，但俺忧国忧民的眼泪还是沾湿了衣襟。

这首排律共16联。首6联写先主。东汉末年风云惨澹，英雄豪杰乘时而起。（曹操孙权刘备等。）先主竭力三分天下，却兵败志屈撒手经纶。（刘备征吴失败兵退云安志屈人崩。）复兴汉室收复中原唯仗老臣。（云安托孤。）屯兵杂耕壮心未已，呕心沥血大业酸辛。（诸葛亮北伐艰难。）蜀汉国运去气数尽。（诸葛亮死后蜀汉气数尽。）锦江本来就流到荆楚，剑阁终归联通蜀秦。（国家统一。）中4联写庙。先主崩后按旧俗建庙立神。庙很高，鸟在檐上飞。树很古，多半皮如龙鳞。翠竹送走清溪之水一月又一年；青苔爬上玉座一秋又一春。农家儿女在这儿唱歌跳舞代代更新。（几百年了。）末6联写感想。俺远在绝域四处漂泊。久逢战乱人生零落。俺不能像关张驰骋疆场，也不能建立耿邓之功。但如皇上（像先主倚仗诸葛亮一样）重用俺（“应天”、“得士”），俺也有“不小”的才干，俺也能与君（像先主与诸葛亮一样）契合无邻。可惜俺迟暮之年难以再次（像诸葛亮一样）运筹帷幄，只能四处飘零江湖垂纶。俺寂寞但俺依然忧国，俺忧国的眼泪沾洒衣襟。

【此诗首层激昂悲壮。末层感慨淋漓。杜甫写先主，总要涉诸葛亮。杜甫太羡慕诸葛亮适逢明主风云际会的悲壮人生。诸葛亮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巾”。杜甫是“未能帷幄人已暮，长使诗人泪满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