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蹇涩字词试解（十六）

《聊斋志异》蹇涩字词试解（十六）

刘福新

□

马由是稍稍权子母，从人浮海，为飓风引去，数昼夜至一都会。（马俊由于父亲的话，因此权且干起了经商的活计。权：权且，权宜之计。子母：以子赚母，比喻利息，此处借指商业活动。）

□

时值朝退，朝中有冠盖处，村人指曰：“此相国也。”视之，双耳皆背生，鼻三孔，睫毛覆目如帘。又数骑出，曰：“此大夫也。”以此各指其官职，率鬇鬡怪异；然位渐卑，丑亦渐杀。（丑亦渐杀：丑陋的程度也渐渐削弱。杀：消除，削弱。）

□

马至是孤立，憪然不自安。遂上疏休致，不许；又告休沐，乃给三月假。（憪然：憪，音xiàn，去声，不安的样子。休致：退休。休沐：假期。《史记》载，李园事春申君，谒归，故失期。则假告已见于战国。汉律，吏得五日一休沐，言休息以洗沐也。唐永徽三年，以天下无虞，百司务简，每至旬假，许不视事，以宽百僚休沐。然则休沐始于汉；其以旬休，始于唐也。明朝，正旦放假五日，冬至三日，元宵十日。）

□

君似征人，妾作嫠妇，即置而不御，亦何得谓非琴瑟哉？独计翁姑亦既抱孙，曾未一覿新妇，揆之情理，亦属缺然。岁后阿姑窀穸，当往临穴，一尽妇职。（嫠妇：旧指寡妇。嫠，音lí

。不御：不侍奉，指不过夫妻生活。 覿，音dí ，相见。揆音 kuí，估量，揣测。例揆度，度音

duó 。缺然：缺憾。阿姑窀穸：婆母的墓穴。窀穸，音zhūn xī。）

灵舆至殡宫，有女子縗絰临穴。（棺木到了墓地，有一女子身穿丧服到了墓穴。縗絰：音cuī

dié。）

——见《罗刹海市》

□

甲寅间，有莱阳生至稷下，有亲友二三人亦在诛数。因市楮帛，酬奠蓁墟间，就舍于下院之僧。（稷下：古地名，临淄城稷门西边南首门附近地区。齐宣王召集文学之士在此讲学。楮帛：音chǔ

bó,纸张和丝织品。蓁墟：音zhēn xū，蓁莽废墟。蓁，丛生的草木荆棘。）

□

后五日，果见朱来。整履摇箑，意甚忻适；才至户庭，望尘即拜。（整履摇箑：整理鞋子摇着扇子。箑：音shà。）

□

自此昼来宵往，嬖惑殊深。（嬖惑殊深：宠爱情笃极深。嬖：音bì，这里指宠爱。惑：本指迷惑，此处没有贬义，是指感情益深。）

□

生凄然而出，忉怛若丧，心怅怅不忍归。（生悲悲切切而出，哀伤忧愁得好似丧失了什么似地，心里惆怅不忍回去。忉怛：音dāo

dá，形容哀伤。）

——见《公孙九娘》

□

罗子浮，邠人。父母俱早亡，八九岁依叔大业。业为国子监左厢，富有金繒而无子，爱浮若己出。十四岁为匪人诱去作侠邪游。（国子监左厢：晋武帝时，为了教育公卿、大夫之子弟，设立国子学，别称国学，属太常管辖。北齐时始设专门衙门司管国子学，改名国子寺，其主官称国子祭酒。隋唐改为国子监，别称成均监。隋朝为四监之一，唐朝为五监之一，皆设此官衙。其主官为国子监祭酒。比北齐多了一字“监”。后来各朝皆称衙署为国子监。“国子监左厢”为主官国子监祭酒的辅佐官，辅佐官有“国子司业”，因为身兼国子学教师职务，也称“国子直讲”。可能此文中的“国子监左厢”即是“国子司业”的官职。十四岁为匪人诱去作侠邪游：十四岁时被行为不正的人引诱去作名义上行侠仗义实际上不干正事的嬉游之事。邠：音bīn，同豳，地方名，在陕西，今为彬县。侠邪：音

xiá xié 。）

□

又念败絮浓秽，无颜入里门，尚趑趄近邑间。（趑趄：音 zī jū，犹豫徘徊。）

□

命解悬鹑，浴于溪流，曰：“濯之疮当愈。”（悬鹑：挂在身上的破烂衣裳。鹑：音

chūn，鹑衣：形容破烂不堪，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濯：音chuó，洗。）

□

心好之，削果误落案下，俯地假拾果，而阴捻翘凤。（翘凤：指女人的脚趾。翘，音qiào。）

——见《翩翩》

□

巫从旁望空代祝，唇吻翕辟，不知何词。（唇吻翕辟：嘴唇一合一开。翕：音xī，合拢。）

□

未几，成归，闻妻言，如被冰雪，怒索儿，儿渺然不知所往，既得其尸于井，因而化怒为悲，抢呼欲绝。夫妻向隅，茅舍无烟，相对默然，不复聊赖。日将暮，取儿藁葬，近抚之，气息惙然，喜置榻上，半夜复苏，夫妻心稍慰。但蟋蟀笼虚，顾之，则气断声吞，亦不敢复究儿。自昏达曙，目不交睫，东曦既驾，僵卧长愁。忽闻门外虫鸣，惊起觇视，虫宛然尚在，喜而捕之，一鸣辄跃去，行且速，覆之以掌，虚若无物，手才举，则又超忽而跃，急趁之，折过墙隅，迷其所往，徘徊四顾，见虫伏壁上，审谛之，短小，黑赤色，顿非前物。成以其小，劣之，惟彷徨瞻顾，寻所逐者。壁上小虫，忽跃落襟袖间，视之，形若土狗，梅花翅，方首长胫，意似良，喜而收之。将献公堂，惴惴恐不当意，思试之斗以觇之。村中少年好事者，驯养一虫，自名

“蟹壳青”，日与子弟角，无不胜，欲居之以为利，而高其直，亦无售者。径造庐访成，视成所蓄，掩口胡卢而笑，因出己虫，纳比笼中。成视之，庞然修伟，自增惭作，不敢与较，少年固强之。顾念蓄劣物，终无所用，不如拚博一笑，因合纳斗盆。小虫伏不动，蠢若木鸡，少年又大笑，试以猪鬣毛撩拨虫须，仍不动。少年又笑，屡撩之，虫暴怒，直奔，遂相腾击，振奋作声。俄见小虫跃起，张尾伸须，直龁敌领，少年大骇，解令休止。虫翘然矜鸣，似报主知，成大喜。方共瞻玩，一鸡瞥来，径进以啄，成骇立愕呼。幸啄不中，虫跃去尺有咫，鸡健进，逐逼之，虫已在爪下矣。成仓猝莫知所救，顿足失色，旋见鸡伸颈摆扑，临视，则虫集冠上，力叮不释，成益惊喜，掇置笼中。翌日进宰，宰见其小，怒诃成，成述其异，宰不信。试与他虫斗，虫尽靡，又试之鸡，果如成言，乃赏成。献之抚军，抚军大悦，以金笼进上，细疏其能。既入宫中，举天下所贡蝴蝶、螳螂、油利挞、青丝额……一切异状，遍试之，无出其右者。每闻琴瑟之声，则应节而舞，益奇之。上大嘉悦，诏赐抚臣名马衣缎。抚军不忘所自，无何，宰以“卓异”闻。

（藁葬：用草席埋葬。藁：音gaǒ。气息惙然：气息奄奄。惙然：疲乏不堪的样子，此处指奄奄一息。惙：音chuò。）

□

抚军亦厚赉成。不数岁，田百顷，楼阁万椽，牛羊蹄腳各千计。一出门，裘马过世家焉。（抚军：借指巡抚，因明清时巡抚为地方行政长官，还兼职兵部侍郎，管辖军事。腳：即脚的异体字。这句是说：省里的军政大员重赏穷困秀才成名，不到几年的功夫，成名便有良田百顷，楼阁万间，牛羊各千头。每次出门都身着轻裘，座跨骏马，那派头超过了世家大族。）

——见《促织》

□

向杲，字初旦，太原人。与庶兄晟，友与最敦。晟狎一妓，名波斯，有割臂之盟。（杲：音gaǒ。庶兄：庶母生的兄长。在封建社会，一夫多妻，嫁给同一个男人的女人有“嫡庶之分”，她们所生的儿子也有“嫡庶之分”正妻生的儿子为“嫡出”，偏妻——妾生的儿子为“庶出”。地位是不一样的。）

——见《向杲》

■

文辛叹曰：《罗刹海市》、《公孙九娘》、《翩翩》、《向杲》四篇权且不谈，只讲《促织》。《促织》一文可以了解中国封建社会老百姓是不被当作人看待的的惨状，岂止是不被当作人，甚至当个奴隶也不可得，那当作什么？当作了虫豸！我们看此文中的成名，特别是成名的九岁的儿子，他们不都是虫豸吗？他们的境况甚至比虫豸还不如！

小小的一只促织，却能让人如痴如醉，如疯如傻。得之使人生，失之使人死。一家人的大悲和大喜都围绕着促织。更为可悲的是成名的儿子，作为一个天性未泯的九岁小孩，只不过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揭开瓦盆来想看一看这只让“举家庆贺”的小虫子，却几乎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在儿子生命垂危的时候，成名想到是儿子弄死了促织，“则气断声吞，亦不复以儿为念”。儿子的性命居然不如一只小虫重要。而且，岂止如此，成名的儿子就是投到井里了，这事也不能完结，他还必须要让自己的魂魄变成一只虫豸，代替那一只再次冒着生命的危险去格斗。而且他必须要赢得那些格斗，才可以保他的父母无虞，才可以弥补他的“过失”。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人早已不复为人，哪里还有半点做人的价值，做人的尊严？他与小虫子没有了本质的不同，它们同是供统治者玩乐的一种东西而已。至此，蒲松龄用他那支“高人一等”、“入木三分”的如椽巨笔，将封建专制制度对人们的沉重压迫，对人性的摧残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它可以把活生生的人变成鬼，甚至让你做鬼也不得安宁，必须要变成虫豸，继续为统治者服务，继续供他们玩乐。

岂止是成名的儿子是这样的鬼魂，是这样的虫豸，还有成名，成名之妻，乃至整个专制社会里所有的小人物都是这样的被异化了的鬼魂和虫豸。这正是封建专制社会里小人物命运的可叹可悲之处！

读到此处，我们也应看看今天，恐怕老百姓的处境亦不容乐观。中央政府的“亲民政策”是好的，也是看到了目前老百姓特别是农民的经济与政治现状。

2008年1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