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彦写给情人的情书,结尾两句成千古绝唱,感动世人上千年
(周)邦彦好音乐,能自度曲,制乐府长短句,词韵清蔚,传于世。——《宋史·文苑传》
周邦彦,字美成,号清真居士,北宋著名词人,也是词史上绕不开的一个人物——著名音乐家,正宗婉约派词人,格律词创始人,后世还给他贴上了“词家之冠”“词中老杜”的词坛专用标签,是公认的久负盛名的词人。
周邦彦的词主要以描写闺阁之情,羁旅之思,感慨身世,咏物抒情为主,词风典丽精工,形象丰满,格律严谨,尤其是在慢词的创作中融入了铺陈与叙述的方式,极大拓展了词的叙事功能,被后世词人尊为婉约派的集大成者和格律派的创始人。
在整个宋代词坛,能填词的词人,但会谱曲的词人少之又少,周邦彦就是这少之又少的词人中的一员。在宋徽宗时代,周邦彦曾任职于国家最高音乐机构“大晟府”。
思念情人,写下情书
周邦彦才华横溢,不仅填写了很多有名的词作,而且还创作了很多曲谱,如《瑞龙吟·章台路》《兰陵王·柳阴直》《六丑·蔷薇谢后作》等。
在周邦彦的词作中,还有一首双调词《玉楼春·桃溪不作从容住》,全词只有56字,但他将典故、比喻、对比等手法融进一首词中,抒发对情人的思念与内心的惆怅,展现了高超的艺术效果,原词如下:
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当时相候赤阑桥,今日独寻黄叶路。
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粘地絮。
该词是周邦彦重游庐州桃溪时所作的一首词:他曾经在庐州桃溪邂逅了一位美丽的女子,并与之坠入情网,可是这位美丽的女子最终没有和他走到一起。
此次,他重游桃溪旧地,回想起从前的点滴美好,内心无限惆怅。于是他将深挚浓密的情致巧妙地融入典丽精工的旋律之中,写下了一首极其伤感极其婉约的歌词。
开篇句“桃溪不作从容住”,起调从容平缓,词人以讲故事的口吻娓娓道来,这是周邦彦独具特色的陈述风格,而且这个故事借用了一个有名的会真(遇仙,艳遇)典故。
该典故出自刘义庆《幽明录》中记载的一则神话故事:“汉永平中,刘晨、阮肇采药失故道。行至溪浒,二女迎归。食以胡麻饭。求去,指示之。至家,已七世矣。”
典故讲的是汉明帝永平五年的事情,话说会稽郡剡县有两位精神小伙,一个叫刘晨,另一个叫阮肇,有一天他们一起到天台山采中草药,结果在山中迷了路,后来两人在桃溪边遇到了两位美丽的女子。
绮丽的邂逅宛如一场美梦,他们随即大方而礼貌地与两位女子交谈起来,彼此互相倾慕,一见钟情。刘晨﹑阮肇被邀到女方家中,女子还做了胡麻饭招待刘晨和阮肇。加一句题外话,从故事中还能一窥汉代的饮食与待客习俗。
在天台山居住了半年后,刘晨﹑阮肇由于想家,便向两位美女说要回家探亲,当他们返回家中才发现世界早已变了模样,他们的妻儿子女早已去世,家里的主人竟然已是他们的七世孙。后来两人重游天台桃溪,但再也没有遇见当初邂逅的那两位美女。
话说回来,这则艳遇故事的结尾当然是伤感且有点遗憾的,但刘义庆《幽明录》中的与仙的故事直接影响了唐代文人的创作思路,直接带动了唐宋传奇文学与诗歌创作的热潮。
如唐代有名的传奇小说《柳毅传》《离魂记》《南柯太守传》《莺莺传》《虬髯客传》等,讲述的大多是会真、遇仙的奇闻轶事。
唐代的诗文中常用遇仙、会真暗寓艳遇,如杨炯《和刘侍郎入隆唐观》就写道:“还如问桃水,更似得蓬莱。汉帝求仙日,相如作赋才。自然金石奏,何必上天台。”
大诗人元稹《会真诗》也写道:“因游李城北,偶向宋家东。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元稹这首诗描写的就是张生和崔莺莺邂逅的爱情故事。
“桃溪不作从容住”,暗示词人曾有过一段像汉代典故中那样绮丽而美好的艳遇,但词人的那段艳遇有始无终,终以离别收场,并以伤感的旋律画上了休止符。
这一句其实是词人对往昔旖旎缱绻的情感经历与伤感离情的追忆,口吻中含有一股淡淡的忧伤,也为词作定下了略带悲伤的抒情基调。
此处用“桃溪”的典故,还有另一层用意,还隐含刘禹“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的深意。
因为这一句典故非常契合词人重游桃溪旧地的情境与心境,由此可见周邦彦在选择典故上的精准性,以及在词作意境上的打磨和拿捏都恰到好处。
接下来的“秋藕绝来无续处”,词人用了一个比喻,暗示自“桃溪”一别,他和情人的关系就中断了,正像秋藕断后,虽然藕断丝连,但是秋藕却再也不能重新连接在一起了。这一句还蕴含着词人欲与情人重温旧梦而不得的无尽遗憾。
这一句语调中充满了惋惜悔恨的情绪,悲伤的情愫溢满字里行间,如果将它吟唱出来,一定是伤感而又令人惆怅满腹的曲调。
珍贵的东西一旦在无意的轻率中失去,留下的便只有永久的悔恨,所以人们常用“藕断丝连”这个词语来形容一段难忘的旧情和难以断绝的情思。
而周邦彦却反其语而用其意,既显得意语意新奇,又不落俗套,这句也能看出周邦彦歌词的超一流原创能力。
开篇两句侧重叙事,词人通过用典与比喻的手法说出了他和情人的离合轨迹,也为下面抒写“今日独寻”的场景做足了行文的铺垫和情感的烘托。
接下来两句“当时相候赤阑桥,今日独寻黄叶路”,大意是说,回想当初互相等候在赤阑桥,今天却独自一人徘徊在黄叶盖地的荒路。很明显,词人运用了今昔对比的写作手法。
词人故地重游,追忆往昔邂逅的场景,往事历历在目,词人触景生情,但是他的思绪又马上回到现实,因为只有他一人来到给他留下美好回忆的地方,而情人呢,并没有陪他一同前来,他甚至连她如今在哪里都无从知晓。
从行文看,这两句又紧承前两句中的桃溪相遇与旧情难续,往日邂逅的美好情景与现在形单影只的寂寞情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赤阑桥与黄叶路,都是指桃溪,是同一地名的不同称呼,这也避免了词义的重复。
赤阑桥,本来是指安徽合肥城南的一座桥名。在唐宋诗词中,这个名词是有寓意的,它常与杨柳、春水这些表示春天特征的事物联系在一起。
如唐代诗人温庭筠的《杨柳》诗中有“正是玉人肠断处,一渠春水赤阑桥”,再如北宋词人陈克的《菩萨蛮》中有“赤阑桥尽香街直,笼街细柳娇无力”。
在周邦彦的词中,赤阑桥这一地名已被词人赋予了特定的意义,暗指当初两人邂逅的地方,那还是一个给他留下无比美好的回忆的地方。
在周邦彦的笔下,词人没有写明与赤阑桥一起出现的事物,但是从词作意象来看,词义不言自明:两人邂逅的季节是春季,而此时此刻却已是深秋时节了。
由此及彼,词中的桃溪,点明是桃花盛开的春天,秋藕点明荷藕成熟的秋季,两条叙事的时间线虽然一暗一明,却相辅相成,分别写明春和秋这两个季节。
赤阑桥以明丽温暖的色调,烘托了往日两人邂逅时的温馨旖旎的场景和浓情蜜意;黄叶路以其萧瑟凄清的色调,渲染了今日独寻时的寂寞悲凉,今昔对比强烈。
情因景而生,词为情而作。词人回忆过去的地点,当初邂逅的情景便分外值得珍重流连,而词人此时此刻的心境也因为回忆过去的美好邂逅,在今昔对比之下愈加显得情不自禁了。
今昔之间,不仅因相互对照而更见悲喜,而且因相互交融渗透,使得词作呈现出的感情内涵更加丰富复杂。词人虽然是旧地重游,在记忆中追寻往日的温情,在孤寂中重温久已失落的欢爱而已,但毕竟在寂寞惆怅中还有温馨的记忆,还能有心灵的一时慰藉。
周邦彦笔下的赤阑桥与黄叶路这一对意象,内涵已经远远越出时令、景物的范围,而成为不同的心态和人生阶段的一种象征了。上片在今昔对比,物是人非的描写中为全词定下了一个悲凉的基调。
过片两句,词人笔锋一转,由写情转到写景,描绘的景致气韵高远,绮丽无比: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这两句写的是烟雾笼罩着排列耸立的山岫,无数的山峦在烟雾中若隐若现,时值日落时分,红霞满天,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天空中飞雁的身上。
不得不说,词人描绘景物的文字精致而美丽,但是在景物之外,词人却以景寓情,透露出深藏于心的情感世界,若游丝一样的情感围绕在景物之中,这正是所谓的“情因景而生,词为情而作”。
这样的景致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受,词人眼前的无数青山与他漠然相对,更显出了环境的空旷与自身的孤寂;“雁背夕阳红欲暮”固然显示了晚景的绚丽,可这一抹夕阳再美,它很快就会暗淡并消逝在一片暮霭之中了。这阔远中的孤独,绚丽中的黯淡,与“独寻”者的处境、心境之间有着游丝一样的联系。
结尾两句,词人运用比喻,不但形象地刻画出了情人飘忽不定的情景,而且侧面写出了情人轻灵缥缈的身姿风貌:被雨水冲刷到地面上的柳絮,与雨后的地面胶着、粘连在一起,词人笔下的柳絮也被赋予了柔情,似乎随风飘散没入江中的云彩,也像极了情人的身影。
结拍两句连用两个比喻,形象地表现了词人此时的心境,能看出他对待这份感情是一往情深的。他心系、牵连着昔日情人,虽然到了“今日独寻”的地步,但是他依然忘不了那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往事。
这两个比喻生动贴切地表达了词人此时此刻的感情,抒情又是细腻生动的,因而感觉不到雕琢的生硬感 ,只有那种行云流水的自然感。而且这两个比喻不是词人从前人诗句化用而来,而是百分百的原创,后世好评如潮,堪称千古名句。
清代词学集大成者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评论道:“美成词有似拙实工春,如玉楼春结句'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粘地絮’,上言人不能留,下言情不能已。呆作两臂,别饶姿态,都不病其板,不病其纤,此中消息难言。”
小话诗词
周邦彦的词作在继承柳永长调慢词的创作基础上,进一步发展了婉约词的艺术形式,无论是在选词下句、谋篇布局方面都是很精到的,在描摹物象方面也很见功夫,很多事物在他的笔下都会呈现出独特的美。
这首词虽然在写一个悱恻的爱情故事,词人却不着重铺叙,而是以极富情致的笔调抒写内心的感受。
周邦彦的这首与情书一样的歌词,无论用典、比喻、还是写景,词作都突出表现那种深挚、缠绵、胶着的感情,那种悔恨、追恋、伤感的情感交融在一起的执着情感,因此词作充满了深厚蕴藉的情致,读来动人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