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古《杜鹃》读记

杜甫五古《杜鹃》读记

（小河西）

杜鹃

西川有杜鹃，东川无杜鹃。涪万无杜鹃，云安有杜鹃。

我昔游锦城，结庐锦水边。有竹一顷余，乔木上参天。

杜鹃暮春至，哀哀叫其间。我见常再拜，重是古帝魂。

生子百鸟巢，百鸟不敢嗔。仍为喂其子，礼若奉至尊。

鸿雁及羔羊，有礼太古前。行飞与跪乳，识序如知恩。

圣贤古法则，付与后世传。君看禽鸟情，犹解事杜鹃。

今忽暮春间，值我病经年。身病不能拜，泪下如迸泉。

此诗作于永泰二年（766），时杜甫客居云安。杜鹃即子规。杜甫已写过一首《杜鹃行》和一首《子规》。虽都是以杜鹃为题，这首诗意思又有不同。【《华阳国志-蜀志》卷3：“七国称王，杜宇称帝。号曰望帝，…帝升西山隐焉。时适二月，子鹃鸟鸣。故蜀人悲子鹃鸟鸣也。”《华阳风俗录》:“杜鹃。大如鹊而羽鸟。其声哀而吻有血。士人云：春到则鸣，闻其声则有离别之苦。”《禽经》（晋-张华）：“望帝修道，处西山而隐，化为杜鹃鸟，或云化为杜宇鸟，亦曰子规鸟，至春则啼，闻者凄恻。”】

西川有杜鹃，东川无杜鹃。涪万无杜鹃，云安有杜鹃。

我昔游锦城，结庐锦水边。有竹一顷余，乔木上参天。

杜鹃暮春至，哀哀叫其间。我见常再拜，重是古帝魂。

涪万：涪州和万州。《元和郡县图志》卷30：“涪州，涪陵。下。…武德元年立为涪州，在蜀江之南，涪江之西。…水路至万州六十里。”《旧唐书-地理志》：“万州。隋巴东郡之南浦县。…天宝元年，改为南浦郡。乾元元年，复为万州。”《长江二首》（杜甫）：“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

结庐：构筑房舍。《饮酒》（东晋-陶潜）：“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自淇涉黄河途中作》（唐-高适）：“结庐黄河曲，垂钓长河里。”

蜀地魂：《拟行路难》《南朝宋-鲍照》：“荆棘郁樽樽。中有一鸟名杜鹃。言是古时蜀帝魂。声音哀苦鸣不息。羽毛憔悴似人髡（kūn）。飞走树间啄虫蚁。”

大意：莫说东川无杜鹃，西川有杜鹃。莫说涪万无杜鹃，但云安有杜鹃。以前客居成都时，曾建草堂锦水边。竹林茂盛一顷多，乔木高大入云端。杜鹃暮春会飞来，凄惨鸣叫林竹间。俺见到它就会敬拜它，敬重它是古帝魂。

生子百鸟巢，百鸟不敢嗔。仍为喂其子，礼若奉至尊。

鸿雁及羔羊，有礼太古前。行飞与跪乳，识序如知恩。

百鸟巢：《博物志》（晋-张华）:“杜鹃生子，寄之它巢，百鸟为饲之。”《本草纲目》（明-李时珍）：“杜鹃出蜀中，今南方亦有之。状如雀、鹞而色惨黑，赤口有小冠。春暮即鸣，夜啼达旦，鸣必向北，至夏尤甚，昼夜不止，其声哀切。田家候之，以兴农事。惟食虫蠹，不能为巢，居他巢生子。冬月则藏蛰。”

嗔（chēn）：发怒，生气；责怪。

鸿雁、羔羊：《春秋繁露-执贽》（汉-董仲舒）：“凡执贽：天子用畅，公侯用玉，卿用羔，大夫用雁。雁乃有类于长者，长者在民上，必施然有先后之随，必俶然有行列之治，故大夫以为贽。羔有角而不任，设备而不用，类好仁者；执之不鸣，杀之不谛，类死义者；羔食于其母，必跪而受之，类知礼者；故羊之为言犹祥与，故卿以为贽。”（“执贽”：古代礼制，谒见人时携礼物相赠。）《艺文类聚》卷91鸟部：“晋羊祜雁赋曰：鸣则相和，行则接武，前不绝贯，后不越序。”《为陈留太守奏上孝子程末事表》（汉-蔡邕）：“乌以反哺，托体太阳；羔以跪乳，为贽国卿。禽鸟之微，犹以孝宠。”

大意：杜鹃生子在百鸟之巢，百鸟都不敢埋怨。而且还为其喂养孩子，其礼就像遵奉至尊。大雁与羔羊，太古时就作为礼贽。大雁飞行懂得行列有序，羔羊跪地吸乳似乎明白养育之恩。

圣贤古法则，付与后世传。君看禽鸟情，犹解事杜鹃。

今忽暮春间，值我病经年。身病不能拜，泪下如迸泉。

经年：经过一年或若干年。《范广州宅》（梁-何逊）：“洛阳城东西，却作经年别。”《燕歌行》（北周-王褒）：“自从昔别春燕分，经年一去不相闻。”

大意：古代圣贤制定的法则，交给后世代代相传。君看禽鸟的本性，尚且懂得侍奉杜鹃。现在忽然到了暮春，正值我生病过了一年。身病不能拜，俺泪水迸发如流泉。

这首诗共28句。首4句奇。两“有”两“无”，落在“有”。杜鹃非凡鸟，无处不在。（杜鹃指代啥？）接着8句写敬拜杜鹃。以前在成都草堂俺常见杜鹃，俺常敬拜它。因为它是“古帝魂”。（杜甫真的会敬拜杜鹃鸟吗？）“生子”4句写百鸟敬奉杜鹃。不止俺敬拜杜鹃，你看百鸟都对杜鹃“礼若奉至尊”。“鸿雁”4句转写大雁和羔羊。古人常以大雁和羔羊作为贽礼。为啥呢？因为大雁飞行行列有序，像兄弟有长幼之礼。羔羊吃奶总是跪地，像明白哺育之恩。（大雁、羔羊懂“礼”。）“圣贤”4句似乎写到人臣。古圣贤定了君臣、臣臣相处的法则，千百年来代代相传。你看连禽鸟都懂得“事杜鹃”，作为臣子哪能不如禽鸟呢？（杜甫说谁呢？）末4句回写自己。现在又是暮春，俺的病已愈一年。因为病“不能拜”杜鹃，俺泪如涌泉。（拜杜鹃有如此重要吗？）

这首诗有寓意。杜鹃指“古帝魂”。“古帝魂”具体指啥？感觉很像在说剑南节度使郭英乂去年毁玄宗“铸金真容”一事。参阅：【《旧唐书-郭英乂传》列传67：“（郭英乂）至成都，肆行不轨，无所忌惮。玄宗幸蜀时旧宫，置为道士观，内有玄宗铸金真容及乘舆侍卫图画。先是，节度使每至，皆先拜而后视事。英乂以观地形胜，乃入居之，其真容图画，悉遭毁坏。”】玄宗真容就如同“古帝魂”，大家都是要敬拜的，郭英乂却将其毁掉。这是啥行为？杜甫由此想到百鸟“事杜鹃”。你这个郭英乂连“百鸟”都不如啊！

除上述主线外，这首诗还写到“鸿雁”飞行有序，“羔羊”跪乳知恩。感觉也是在说去年郭英乂到成都后的乱象。郭英乂初到成都诬杀王崇俊，西征崔旰。【《旧唐书》列传67：“英乂至成都，数日，诬杀王崇俊，又召旰还成都。…旰在西山闻之，大恐，乃托备吐蕃，未赴成都。英乂怒，出兵声言助旰讨吐蕃，其实袭之也。】又比如崔旰率兵攻取成都，引致蜀地大乱。【《旧唐书》列传67：“（崔旰）乃率兵攻成都。英乂出兵于城西门，令柏茂琳为前军，郭英干为左军，郭嘉琳为后军，与旰战。茂琳等军累败，军人多投旰。旰令降将统兵与英乂转战，大败之。兵至子城，英乂单骑奔简州，为普州刺史韩澄所杀。时邛、剑所在起兵相攻，剑南大乱。”】在杜甫看来，郭英乂、崔旰这些人，都不懂得古圣贤制定的“法则”，不忠不义，还不如天上飞的大雁，还不如刚生下来的羊羔。这是杜甫泪如泉涌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