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5大明《金瓶梅》——关于《金瓶梅》的自问自答之“如何看待武松和武大的兄弟感情”？

13、如何看待武松和武大的兄弟感情？

张爱玲说：“生在这世上，没有一份感情不是千疮百孔”。或许这句话也能解释她死后，遗言里对她唯一的弟弟张子静只字未提，并且将所有遗产留给了她的朋友宋淇夫妇，一分也没留给困顿潦倒的弟弟。当年，胡兰成伤得她那么深，她还给了他三十万“分手费”，她也曾给她的姑姑寄过钱。可是张爱玲为什么对这个弟弟如此冷漠呢？她弟弟看起来是那么人畜无害，那么无辜可怜，也是他们那个没落的非正常家庭环境的牺牲品。人世间，最微妙的关系莫过于兄弟姊妹的关系了。张爱玲比弟弟大一岁多，小时候也一起玩，和别人家的兄弟姊妹没有区别。自她离家独立后，就刻意和弟弟疏远，大概是不想从弟弟身上随时照见原生家庭的影子，从而触及心中那座冰山吧，原生家庭的伤痛是她一直想要逃离的。又或许，还有更复杂幽微的原因。又比如长兄如父的鲁迅怎么和情深意厚的弟弟周作人闹掰的，也是一个谜。中国历史上，苏轼和苏辙这样的兄弟情深是罕见的。

现在网上有人说，兄弟姊妹之间为什么关系会变淡甚至不来往，要么是因为付出的一方不愿再付出了，要么是因为占便宜的一方认为占不到便宜了。两个月前，我碰到一个邻居大姐伤心落泪，原因就是她大儿子抱怨父母偏爱弟弟，眼红弟弟在成都核心地段买了新房子拥有了核心资产，而哥哥到成都打拼这么多年只买了一个城中村老破小。兄弟姊妹之间，也会暗中较劲，真心希望彼此过得好尤其是比自己过得更好的并不多。

总之，兄弟姊妹之间的关系最为复杂微妙。在这一点上，我很佩服钱钟书。当年杨绛生下女儿钱媛之后，钱钟书就说坚决不要再生了，再生就会分掉他们对钱媛的爱，这对钱媛不公平，不如把所有的爱都给一个孩子。虽说钱钟书的观念未必值得倡导，但他确实不乏先见之明，又或者说是对人性洞察太深。

同样，武松和武大的关系也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哥儿俩自父母去世后相依为命，因为武大长得矮短丑陋，常常被人讥嘲欺负，武松正是在这种环境下被逼出了一身武功，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武大一方面享受武松的保护，另一方面又难免经常给武松闯出的祸事擦屁股而抱怨。武松一方面依靠武大的勤劳隐忍换点吃食填肚子，另一方面他也会为有这样一个拿不出手的哥哥而内心憋屈。兄弟俩在一个灾荒之年，典卖了破房薄田，分了钱后分道扬镳。武大进城卖起了炊饼，武松去闯荡了一番江湖。直到在柴进那里呆了一年，敏感自卑的武松感受到了世态炎凉，不禁想起了自己那个“三寸丁谷树皮”哥哥，或许还是那个形容猥琐的哥哥能够给他一种安稳踏实的家的感觉。

武松是个极度缺爱又特别自尊敏感的大男孩。他之所以硬着头皮孤身一人闯景阳冈，一则是怕返回去被店家嘲笑，另则也是抱着侥幸心理，万一遇不到大虫呢？三则也是破罐破摔，就算遇上老虎了，不是老虎死就是他死。他死了也就一了百了，无声无息。至于打死打虎后居然能得到那么大的荣耀，还被知县抬举成了督头，这是武松没有想到的。

当上督头的武松有点飘，一下就把抓寻哥哥的念头忘到爪哇国了。当武大在街头扯住他威武的制服时，冲口而出：“兄弟，你今日做了督头，怎不看顾我！”这语气之间，哪是至亲手足重逢的正常招呼？抱怨中透着自卑，兄弟间的隔阂和生分只可意会。所以崇祯本第一回的回目叫“西门庆热结十兄弟，武二郎冷遇亲哥嫂”，真是绝了！就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孤家寡人的西门庆和一群酒肉朋友热闹结拜，而武松和武大这对患难中长大的亲兄弟久别重逢时，却如此客套生分。武大生怕自己配不上督头兄弟，热情邀请他一起回家，说又给他娶了一个新嫂子。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潘金莲其实是武大给武松显摆展示给的一份“见面礼”。而潘金莲也为他们一母所生却天壤之别的形象给惊呆了，当场就被武松的仪表堂堂倾倒了。

倘若没有美丽热情的嫂子潘金莲，武松和武大重逢后，大概率会若即若离，偶尔私下可能会往来一下而已。工作之余，他会在外面享受别人对他恭维的应酬。武松初遇潘金莲时，他是懵懂的，甚至有点腼腆害羞。为了回应潘金莲的热情体贴，他还特意给潘金莲买了块布料。当越来越意识到潘金莲对他的挑逗引诱后，武松的内心非常挣扎，所以在那个大雪天，有人请他吃酒他也不耐烦。如果武松潜意识里不喜欢潘金莲，他是不会同意和她单独在这样一个大雪扯絮的浪漫而暧昧的天气里，叔嫂闭门围炉对饮的。可是当潘金莲动真格得寸进尺，袒胸露乳把他逼到了悬崖边上时，武松才突然道德战胜了感情，简单粗暴地拒绝了潘金莲。他不能接受自己从名震江湖的打虎英变成一个猪狗不如没有人伦的畜生。

在武松的潜意识里，他一方面非常希望潘金莲能够守住底线，他们能相安无事地暧昧一辈子，但另一方面，武松也无法承受这种暧昧的折磨。最后他认为，或许他和潘金莲的关系应该回到他们刚刚见面的时候，武大无比显摆地给他引见潘金莲的那个时候，潘金莲就只是一个美丽热情、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嫂子。有潘金莲的存在，可以弥补武大丑陋猥琐的缺憾，这个家才是一个像样的家。所以，到最后，武松非常希望潘金莲能恪守妇德，他们武家才算因为有这样一个美丽贤良的嫂子和他这个出人头地的督头小叔子而成为受人敬重的体面之家。武松想用他的方式守住潘金莲，这是他潜意识里单方面的意愿。最终，这对叔嫂的相遇毁掉了彼此。两人闹掰后，潘金莲从此彻底放飞，走上了一条淫荡下流、逞强恶毒的不归路。而武松最后不仅残忍地杀害了潘金莲，并走上了一条冷血职业杀手的不归路。

归根结底，是武松和武大那种幽暗扭曲的兄弟情，毁掉了一切。武松要不是逆袭成了打虎英雄光环下威风凛凛的武都头，武大也不会对他言听计从。武松杀潘金莲不仅是为武大报仇，更是为自己雪恨，不然他诱杀潘金莲的计划不会那么缜密，杀害的手段不会那么残忍。他痛恨潘金莲是一个让他失望透顶的淫妇。他原本希望潘金莲贤良贞洁，和他一起撑起武家的门楣，他渴望享受潘金莲长嫂如母的家庭温暖和保持克制的诱惑。

不得不说，有些人的相遇很美，却注定是一场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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