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金瓶梅》三：计定茶坊，套设幽房

小说至此，出场的人物还只是给人肖小之辈的感觉，描写的情节，似乎都比较平平无奇，掀不起波澜，而王婆的现身，将情节推向了本书第一个高潮。上一篇已经说过，王婆是个是一个久经沙场的主，有极其丰富的人生履历，若是单独拎出来写个同人小说，想必也很精彩。这样的人似乎也穿插在现实生活中你我的身边，让人防不胜防。

王婆给西门庆设计了怎样的一个挨光（挨光即如今所谓偷情也）方案呢？首先，五个先决条件：第一要潘安的貌；第二要驴大行货；第三要邓通般有钱；第四要青春少小，就要绵里针一般，软款忍耐；第五要闲工夫。“此五件，唤做'潘驴邓小闲’。都全了，此事便获得着”。而这五个先决条件，似乎就是为西门庆量身定做的，西门庆自觉每一个条件都符合，自然是很激动啊。这件事似乎就是板上钉钉了，然而还没有。王婆说：“但凡挨光最难，十分，有使钱列九分九厘，也有难成处。”哪点最难？那就是怕西门庆不肯花钱。而西门庆自然是打消了王婆的这个顾虑，其实本身西门庆也不是吝啬之人啊。

看到这里，真是让人背后一凉，王婆步步为营，严谨周密，简直是个可怕的女巫。先是照着西门庆的样子定了五个条件，再打消他不肯花钱的念头，看样子是要尽可能地榨取这个清河县首富身上的钱。而从前面对潘金莲的描写，我们可以知道她也不是个善类，虽说不是城府很深，却也绝非傻白甜，最后却也一步一步走入王婆设下的圈套，最终无法回头。

先决条件有了，接下来就是实施方案了。

第一步，西门庆去买一匹蓝绸，一匹白绸，一匹白绢，十两好锦交给王婆，王婆去潘金莲家假装借用日历，求她选个好日子，帮找个裁缝来做我的送终寿衣，她若说“我替你做”，这挨光便成功了一分。

第二步，王婆请得潘金莲过来家里做，这挨光便有了二分。

第三步，王婆安排一桌酒席作为答谢，如果潘金莲答应留下吃饭，这挨光便有了三分。

第四步，第三天，西门庆现身，潘金莲若不走，继续留下做衣服，这挨光便有了四分。

第五步，王婆便说这些绸缎都是大官人送的，并且开始夸耀西门庆的各种好处，西门庆也夸潘金莲的好手工，若她接话头，这挨光便有了五分。

第六步，王婆子为答谢一人出钱一人出力提出请二位吃饭，潘金莲若愿意留下来吃饭，这挨光便有了六分。

第七步，王婆出去买酒食，西门庆陪潘金莲说话，如果她愿意留下来，则这挨光便有了七分。

第八步，王婆买菜回来之后，西门庆同潘金莲一起喝酒，如果她愿意，这挨光便有了八分了。

第九步，酒吃得正浓时，王婆出去买酒，潘金莲若不离开，这挨光便有了九分了。

第十步，西门庆这时就要说些甜言蜜语讨金莲欢心，但是切记不能用强，然后西门庆可假装失手掉了筷子，然后乘着捡筷子的机会去金莲的脚上捏一捏，如果这时金莲闹将起来便要翻脸，这事情就算失败了，而且以后也不要再提起，如果金莲任西门庆这般动手动脚，这挨光之事就完备了。

该怎么评价王婆的这个挨光方案？详实周密，步步为营，让人感觉王婆简直就是一代心理学大师。这样子算计别人的计策当然不能算是光彩了，但是如果把每一步方案看完就会发现从头到尾竟然没有半点强迫潘金莲的意思，从第一步到第十步，只要任何一步潘金莲表现出那么一点不愿意，那整个计划就算完了。而西门庆听了自然是大喜，道：“虽然上不得凌云阁，干娘你这条计策，端的绝品好妙计。”我们再从另一个方面想，依据西门庆在当地的财力势力，完全可以采取强取豪夺的方式得到潘金莲，但是他并不这么做，而是采取了王婆这一条失一步则满盘皆输的方案，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即使是挨光，他也希望双方是两情相悦。从这我们也可以看出，西门庆纵然有千般的不好，也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而这一点，在后面的很多故事都可以看出来。而王婆呢？终归也只是为了财而已。

后面的剧情，完全按照王婆的计划进行，一步也没有失掉。很成功的，西门庆和潘金莲见了面。“西门庆见金莲有几分情意欢喜，恨不得就要成双”。然而在整个私会的过程，潘金莲表现的似乎很反常态。一低头、二低头笑、三把头低了一低笑、四低头做生活、五低头应（张竹坡旁批）。表现的像是一个邻家小妹的单纯善良的形象，跟上回勾搭叔叔时的放浪，与破口大骂时的泼妇样完全形同两人。有人说，这是因为潘金莲是第一次挨光，所以才表现的有点不知所措，但是，剧情发展到这里，西门庆与潘金莲二人还只是在“见面的”阶段，更何况整个过程中潘金莲都是被蒙在鼓里，对这个挨光方案一无所知。再退一万步讲，假设说这是第一次挨光，那么当她和武大郎还住在张大户的房子的时候，在武大郎的眼皮底下和张大户的厮混不算挨光吗？那么可不可以做这么一个设想：潘金莲其实也是在表演，为的是在西门庆面前表现出一个纯良单纯的妇女印象，再结合潘金莲的浪，以及上篇提到潘金莲对楼下之人的“更加几分留恋”，潘金莲是不是在将计就计？整个挨光计划的最终胜利者到底是谁，似乎值得做深入的研究。至此，不得不感叹小说作者的老练，以及对社会、人性勾画的准确。

正是：眼意眉情卒未休，姻缘相凑遇风流。王婆贪贿无他技，一味花言巧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