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之乱，不止于破坏

文 / 子玉

侯景之乱是对南朝经济的一次毁灭性破坏，但换个角度来看的话，侯景之乱其实是对南朝内部世族和庶族的一次洗牌，此后，北来世族基本退出了江南的历史舞台，庶族开始全面崛起。

永嘉南渡之后，以琅琊王氏为代表的世族扶持司马家族在江南坐稳了江山，从此，东晋江山就成了“王与马，共天下”的模式：

司马氏皇帝垂拱而治，以琅琊王氏为代表的世族垄断所有资源。

王敦、桓玄这些人为什么敢一言不合就挑战皇权，本质上就是这种世家垄断一切的具体表现。

虽然以刘裕为代表的次等士族推翻了东晋，但江南的资源依旧集中于世家大族手中。刘宋为什么要设计亲王典兵的格局，就是为了制衡世族。

当时的情况是，刘裕家族虽然垄断了皇权，但在资源分配这件事上依然是世族拿到了最多的资源，再加上家族名声和学问传承，世族从骨子里是瞧不上刘宋皇家的。孝武帝刘骏的舅舅去人家老王家串门，人家不仅不招待还在客人走后一把火将其坐过的马扎给烧了。

世族的优越感由此可见。

到了萧齐、萧梁，由于兰陵萧家本身就是贵族，所以肯定要维持与世家大族共治天下的格局。但随着时间的不断叠加，世族在富贵的腐蚀下已经彻底退化，夫脆骨肉，甚至能将马看成老虎。更重要的是，这些人还继续垄断着资源并不断扩张自己手中的蛋糕，所以，庶族在生存空间越来越小的情况下心中的怨气只能是呈倍数级增长。

萧衍为什么会佞佛，就是想通过佛教的力量暂时压制这种矛盾，延缓矛盾的爆发。

但侯景之乱还是刺破了南朝的泡沫。侯景的队伍为什么能像滚雪球一般不断壮大，就是因为侯景之乱利用了南朝的内部矛盾将占大多数的庶族整合到了自己的队伍，同时，世族的无能也进一步暴露，最终的结果就是，侯景以八百残兵袭寿阳、渡长江、克台城，简直就是势如破竹。

也就是说，侯景攻克建康城的效率有多高，南梁内部的矛盾就有多深。

▲侯景是利用了南梁的内部矛盾

图源/剧照

同时，侯景之乱也将南梁朝廷和藩镇的矛盾一朝暴露。侯景之乱前，以宗室为主体的南梁藩镇对于皇权的觊觎只停留在想法，侯景之乱时，萧梁宗室都打着勤王的名义向皇权发起冲锋。准确来说，萧梁宗室都盼着侯景攻破台城杀死萧衍和萧纲，然后自己再以平叛的名义杀进去从而问鼎皇权。

而南梁宗室之所以敢挑战皇权也是因为，由于侯景所引发的寒山之战，以扬州集团为支撑的南梁朝廷丧失了十万精锐，势力一下子就被外部藩镇所超越。即使没有侯景之乱，南梁也会爆发内乱。

说实话，侯景也正是利用了南梁内部藩镇和朝廷的矛盾才得以顺利渡过长江攻克台城。接下来就是，侯景和南梁宗室的博弈。

只有到了这时候，侯景实力不足的短板才真正暴露了出来，虽然侯景挟天子以令诸侯，虽然侯景打下了三吴之地，但当荆州的萧绎整合了长江中部并成为南梁实力最为雄厚的诸侯之后，侯景的末日也到了。

也就是说，侯景是成也萧梁宗室，败也萧梁宗室。

侯景败亡之后，这种矛盾依然在加速演进，益州的萧纪严重不服已经于荆州称帝的萧绎，结果就是，萧纪果断出兵与萧绎争夺天下，但却被西魏及时插手并占据了汉水以北、巴蜀和陕南地区，领土瞬间扩大了一倍。

西魏占据蜀地之后，天下的局势其实已经很明朗了，胜利的天平明显在向西魏倾斜，司马炎当年是如何灭掉东吴的，就是从益州顺流而下。也就是说，占领益州之后的西魏不仅是领土的扩张，更是对战略要地的控制，对统一天下主动权的把控。

同时，萧梁的内部矛盾还导致了合肥、襄阳、广陵等战略要地被北齐和西魏所瓜分，北朝的兵锋已经推进到长江一线。后来，随着陆法和以郢州投降北齐，长江瞬间就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危险指数直线上升。

可以说，失去淮河到长江的广阔空间以及蜀地，南朝的国运就已经到头，虽然此后还有陈霸先建立的陈朝作为延续，但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坐等被北朝兼并罢了。

而这个结果都是因为萧梁内部宗室为了争夺皇权的混战所导致的，而导致宗室的混战却是因为侯景之乱。

同时，侯景之乱还彻底让南朝的藩镇以及中枢成员完成了洗牌。侯景攻克台城之后，建康城内的世族基本上被侯景团灭，所以，建康城此后的中枢机构必然会由庶族来填补。

此后，随着西魏打败萧绎，江陵的世族也被团歼，有幸生存下来的还都流向了北朝，给北朝的文化事业去贡献力量。但此时的世族不仅是能力缺乏，更是气节全无。出身琅琊王氏的王褒在和西魏主将于瑾对接时，他赠给对方墨宝的落款竟然是“柱国常山公家奴王褒”这几个字。

彻底废了。

也就是说，一场侯景之乱完成了南朝内部阶层的洗牌，世族遭到毁灭性打击，庶族开始走向历史前台。

同时，侯景之乱也完成了南朝内部藩镇的更新。刘宋、萧齐、萧梁的藩镇主体一直是宗室，但随着世族和宗室的退化，平定侯景之乱的重任只能落在了来自北朝的王僧辩和出身庶族的陈霸先这样的人身上。

侯景被杀之后，王僧辩的职务是司徒、扬州刺史，镇守建康。陈霸先的职务是，征北大将军、南徐州刺史，镇守京口。同时崛起的还有萧绎的小舅子王琳，在萧绎死后也是风头无量成为了长江中游势力的代表并和建康集团争夺对于江南的控制权。

这些人说白了就是藩镇。

萧绎为什么坚持定都江陵，除了建康城残破的事实外，就是不想被王僧辩所控制。而且，此时的南朝又回到了扬州集团和荆州集团博弈的线上，只不过，萧绎还没有与建康的藩镇过招就亡于西魏的外患。

▲于瑾是攻克江陵的主帅

图源/剧照

想想，如果没有王僧辩这个强藩，萧绎完全没有必要将自己置身于江北的危局，当萧绎被西魏大军包围时，建康的王僧辩也是以要快不能快要慢还能慢的速度来救援，就是等着萧绎被杀。

所以，萧绎表面上是亡于外患，本质上还是亡于内忧，而所谓的内忧都是侯景之乱所催化的结果。

同时，由于北齐和西魏在侯景之乱中领土都得到了大范围的扩张，掌控了一系列战略要地，直接导致了南朝地位的断崖式下跌，混一天下的重任只能由北朝来完成。

只能说，侯景之乱更多是催化剂的作用。

这样看的话，许多事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侯景也是历史进程中一枚重要的棋子，虽然给江南造成了毁灭性的破坏，但也完成了南朝内部的阶层流动，更进一步加速了统一的到来。

是的，许多事都要分两面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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