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和李纨都认识小红，难道她们对宝玉都有想法？

宝钗在红楼梦的前期，我认为还是在金玉姻缘这件事上比较积极的，为此，她做了不少为金玉姻缘努力的事，其中就包括她对怡红院下人极其详尽的背调。例如小红，宝钗在滴翠亭外听到小红与坠儿聊天，隔着窗子，她仅凭借小红的声音就认出了她，而且还有一大段心理描写，叙述在她心中，小红是个什么样的人。原文写道：“宝钗在外面听见这话，心中吃惊，想道：'……况才说话的语音，大似宝玉房里红儿的言语。他素昔眼空心大，是个头等刁钻古怪的东西。今儿我听了他的短儿，一时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不但生事，而且我还没趣。……’”。宝玉作为小红的主子，尚且不认识小红，宝钗却对小红的声音了如指掌，而且还了解她的性格，觉得她“眼空心大”、“头等刁钻古怪”。这种详尽而且细致的了解，绝非一日之功。作为贾家的亲戚，宝钗显然对怡红院用了不少心思。不过正当我这样深信不疑的时候，有一位朋友对我提出了一个有趣的反驳：“李纨不是也认识小红吗？难道认识小红的必然是对怡红院用了不少心思的人？这么说是不是李纨也对宝玉有什么想法？”我承认我以前从未想到过这一层，而一旦加以思考和深究，问题反倒变得更加妙趣横生，回味无穷。这篇文章，我就基于这个观点分析一二。

首先我们可以轻易知道的是，李纨肯定对宝玉没什么想法（这点应该不用深入分析吧）。李纨是贾府行走的贞节牌坊，她不仅从本心上来讲对宝玉没有什么兴趣，而且在行为上还非常避嫌，连姐妹们一起在怡红院聚会，李纨不小心丢了一块手帕在怡红院，都要一清早赶忙地派丫头来寻，生怕有什么话柄落在外面，坏了她的名声。那么，为什么李纨也会认识看起来没什么名气的小红呢？她对小红的认识，又和宝钗的有什么不同？原文中，在小红对凤姐在稻香村汇报工作的时候，因为伶俐的口齿获得了凤姐的欣赏，这时，李纨先是表示：“嗳哟哟，这话我就不懂了，什么'奶奶’'爷爷’的一大堆”，称赞小红的口才和能力；后来见凤姐不认识小红，李纨惊诧地说：“你原来不认得他？他是林之孝的女儿。”大家注意到了吗？李纨和宝钗，同样是描述小红，她们二人的表达却是不同的。宝钗对小红的定义，是“宝玉房里的红儿”，而李纨对她的定义，则是“林之孝的女儿”。这看似细微的差别，其实代表了二人的内部逻辑有重大区别。换句话说，小红在李纨眼中，是贾府管家仆人的女儿，而在宝钗眼中，却从属于宝玉。这恰恰证明了李纨并未对小红的主子宝玉有什么想法，而宝钗却可能十分关注怡红院。实际上，电影《封神》开头，也用到了这样的技巧。开头便是姬发的独白：“我是西伯侯姬昌之子姬发，我身边是我最好的朋友殷郊，他的父亲（殷寿）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在姬发内心，殷郊的重要程度超越了当时贵为王子和姬发偶像的殷寿，他在姬发这里是“最好的朋友”，而不是“殷寿之子”，这就强调了殷郊对于姬发而言独一无二的特性。

也有书友认为李纨对小红比王熙凤还熟悉是因为她想要夺权。我对这个观点也不赞同，因为李纨对王熙凤不认识小红这件事表现得比较惊讶，这证明站在王熙凤的地位上，不认识管家的女儿是一件很反常的事。换句话说，在这场戏当中，认知情况不正常的反而是凤姐，而不是李纨。作为存在感这么高的林之孝的女儿，小红的知名度本应很高才对，李纨作为贾家的媳妇，认识小红绝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至于凤姐为什么居然不认识小红，这恐怕还要从作者的写作手法上来解读。需要明确的是，红楼梦作为小说而不是历史纪实，在叙写一个情节的时候，是有艺术目的的。所以，许多时候站在作者的角度来看问题，反而能够使问题简化。我们先来看滴翠亭这一节。这里的主要人物宝钗和小红，其地位都是比较重要的，缺一不可（坠儿的形象在这一节其实也很鲜明，但明显不是作者主要的用力方向）。小红作为主要的信息输出者，是作为客体展现在观察者宝钗的眼中，而宝钗本人又在复杂的心理活动之后，以巧妙的方式转移了被小红发现偷听的危机。因此，理论上讲，这一节当中的宝钗和小红应该是对等关系。然而，需要注意的是，站在读者的角度，小红所说到的手帕的事，读者之前已经知道了，并不是什么爆炸性的新信息，而读者所不知道的反而是宝钗的机变能力和对小红的印象。更要命的是，宝钗对小红的评价是很奇怪的，它和宝玉之前的印象（俏丽甜静）迥然不同。因此，滴翠亭一节看似在交代小红的感情生活，实则在塑造宝钗的形象。这样一来，小红找坠儿跟贾芸私相授受，和宝钗听闻此言的反应，就都非常重要，对比起来宝钗的反应还要更重要一些。所以，站在作者的角度，宝钗为何会认识小红，为何会对小红的印象这么坏，又是怎样在小红和坠儿一打开窗子就找到金蝉脱壳的办法转移她们的注意力，这些都是作者主观上希望表达和描写的事情。

而稻香村这一节则完全不同。在一节当中，小红是绝对的主角，而李纨和凤姐都是小红的配角，她们的台词都是为了小红的形象塑造而服务的。这样一来，李纨为什么一定要认识小红，而凤姐为什么一定不能认识小红，原因就很清晰了：就是为了引出小红的家庭背景。凤姐作为十分欣赏小红的人，当她在李纨的提醒下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他的女儿！”之时，小红的身份与她的能力对照，能够达到最好的戏剧效果，也能将这个聪慧俏丽的丫鬟的形象更鲜明地呈现在读者眼前。在这个时候，李纨和凤姐本来认不认识小红，甚至这里和搭话的究竟是不是李纨和凤姐，反而是不关键的（当然，凤姐作为小红的未来老板，是肯定得存在的，只是说从塑造小红这方面来讲不关键）。这样一来，刚才我们提到的“凤姐为何会不认识小红”的问题，也就有了答案。综合以上的观点，宝钗和李纨虽然都认识小红，但无论从她们二人个人的角度来说，还是从小说的情节设计和形象塑造意图来说，这两个“认识”都是完全不同的。从情节细节上推敲，李纨认识小红并不能代表她对宝玉有什么心思，也不能代表她对凤姐手里的权力有什么心思；然而针对宝钗，我们却可以从这个情节推测，宝钗也许对怡红院的丫鬟就是非常了解的。不仅如此，结合其他的信息，我们甚至能推测，针对怡红院丫鬟的背调，是宝钗前期争取金玉姻缘的计划当中的一环。作者：泥娃娃，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