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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读《金瓶梅》第七回(下):山东老头儿老婆儿大骂战

肃苑扫痕肃苑扫痕2024-02-12 14:09: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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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本回目:薛媒婆说娶孟三儿 杨姑娘气骂张四舅

词话本回目:薛嫂儿说娶孟玉楼 杨姑娘气骂张四舅

张四破亲不成,落败回家,到家和自己的老婆商量对策。夫妻二人叽叽咕咕的商量一番,定下了另一个计策。什么计策?其实也没什么计策可行了。只能等孟玉楼大婚这天,指望着靠小外甥杨宗保的名义,名正言顺的拦夺孟玉楼的陪嫁东西。

小事不聊,咱们快进一下。

到了24日这天,西门庆过了礼(彩礼)。26日,请来12位穿素衣的和尚来杨府给死去的杨宗锡念经烧灵,这些事情都由杨姑姑一手操办。(照理说应该守孝三年再嫁才好,因为孟玉楼才守了一年多就要出嫁,说出去不太好看,对死去的丈夫杨宗锡也有愧。杨家有钱,不可能在发丧的时候没烧过灵念过经,这里重新大办一场,既是为死人安魂也是为活人安心)

六月初一,明天就是孟玉楼大婚的日子了,张四专门赶在大婚的前一天,找来几个街坊邻居跟着,气势汹汹的来找孟玉楼谈话。这时薛嫂正带着西门庆家的小厮和守备府(明清官职,宋朝没有这种官职,正五品。军职,武官系统,相当于现在的地方军区司令)里借来的十几个士兵帮着搬东西呢!搬什么?搬得是孟玉楼的床帐、嫁妆箱子等物。(二十多个人搬嫁妆,这孟玉楼果真是富婆,西门庆赚大发了。能借到守备府的士兵,这西门庆果然手眼通天。请注意这里的守备府,不出意外的话守备大人叫周秀,这个周秀以后有大情节)

张四走到杨府门口,看到一堆人正在进进出出的搬东西呢,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只见他拦住薛嫂说:“媒婆,你先别抬东西!我有话要说。”说着,大踏步的和他叫来的几个街坊邻居一起走进了院里。

见了孟玉楼,众人落座。张四开口说:“各位高邻听着:大娘子在这里,本来不该我张四张口。你家的男人杨宗锡和你这小叔子杨宗保,都是我的亲外甥。现如今,大外甥不幸死了,白挣下这么大的一份家业。有人主张着你嫁人,这也就算了,本来我也管不着数。但我的小外甥年纪还小,这个业障将来的所有吃穿用度都在我的身上。他和你老公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难道这家的财产没他的一份儿?今天当着各位高邻的面,你把你的嫁妆箱子打开,我和大家看一看,有东西没东西,大家都看个明白,省得冤枉了你。”

孟玉楼听张四说完,眼泪登时流了下来,只见她擦着眼泪说:“大家听着,我说你老人家这话说错了!我家男人死了,这不假,但他不是我蓄意谋害死的,我也不是那腆着脸非要嫁人的人!他手里有钱没钱,大家都清楚,就是以前做生意攒下了几两银子,也都用在这座宅院上了。房子我可没说带着走,都留给小叔。家里的锅碗瓢盆,一片叶一根草,我分毫不动。就是外头积年攒下的三四百两银子(三四十万元)欠账,字据合同我也早就交给你老人家收着了,到时候随你要来花。除此之外,这家里还有什么钱?”(这个欠账是别人欠杨宗锡的钱)

张四说:“你说没钱也行。现在你只要当着大家的面把箱子打开给大家伙儿看一看。就算里面有钱,依旧让你拿走,我又不要你的钱。”

孟玉楼说:“难不成我的鞋脚你也要看才行?”(这里的鞋脚相当于现在的内|衣之类了)

这里正乱着,只见杨姑姑拄着拐棍从后面走了进来。(从后面出来,说明杨姑姑在孟玉楼家呢,前面不出来,是要让孟玉楼先应对一下,她这时候出来才显得有分量)

众人说:“姑奶奶出来了。”说着,大家一起行礼。(大概率是杨府的小厮丫鬟们带头行礼,把杨姑姑的地位一下子拔的高高的)

杨姑姑还了礼数,陪着众人重新坐下。只见她开口说:“列位高邻在上,我是杨家的亲姑姑,不是隔亲,难不成这里还没有我说话的地方吗?死了的是我的侄儿,活着的也是我的侄儿,十个手指头咬哪个都疼。现如今,别说她的男人手里没钱,她就算手里有十万两银子(一亿),你也只能在旁边看一眼罢了。她身边又无儿无女,少女嫩妇的,你拦着她不叫她嫁人,你想做什么?”(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不过杨姑姑转移了话题,张四说的是要看看孟玉楼的嫁妆,以防孟玉楼把钱带走;杨姑姑这段话前面说的是钱,后面问的是为什么拦着不让孟玉楼嫁人。真乃高手!高手就得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旁边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众街坊邻居大声齐喊:“姑奶奶说的对!姑奶奶说的在理!”

杨姑姑见气氛上来了,脑袋一扬,继续说:“难道人家娘家陪送的东西,你也要留下不成?她背地里也没有给我什么东西,你要是想说我护着她,也得公道些才行。我老婆子不瞒大家说,我这个侄媳妇平常最有仁义了,我老婆子其实很舍不得她走,她的性格太好太温柔了。不是因为她性格好,我今天也不管这茬儿事儿。”(孟玉楼脾气好、性格好,潜台词就是张四在欺负老实人)

张四在旁边坐着,这时狠狠的瞅了杨姑姑一眼。只见他慢声慢气的说:“呵,杨家姑奶奶,你好个公平心呀!俗话说:凤凰无宝处不落。”(哈哈,张四也不是吃干饭的,直击要害。凤凰在我国文化中是吉物,所落之地是大吉之地。这个俗语的意思是你老婆子没好处也不会替孟玉楼说话)

就这一句话,直接戳中了老婆子的肺管子,只见她登时怒了,脸上也变的紫涨起来,指着张四破口大骂:“张四,你别胡言乱语!我就算再不是杨家的正主,你这个老流氓老赖皮,你是俺们杨家哪膫liáo子cao的?”(膫,单看这个字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月字旁是“肉”,和身体有关。膫子,指的是男性生|殖|器。)

张四说:“我虽说是异性,但这两个外甥都是我亲姐姐生的,你这个吃鸟|含吊的老淫|妇,女生外向,怎么一头放火又一头放水?”(女生外向不是现代词语,很早就有了。一头放火一头放水,说的是一个人明明放了火后面又放水来灭火,比喻做了坏事却又假装好人的人)

杨姑姑说:“你这个没廉耻的贱|狗老骨头!她少女嫩妇的,你把她拽着不让嫁人,有什么算计?我看你不是图色就是图钱,哼!你怕不是想把杨家的钱占为己有吧。”

张四说:“我不是图钱,我只是怕后面杨宗保大了,没钱过日子。我才不像你,你这个老该死的,搬着大引着小,黄猫儿黑尾yi,你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黄猫黑尾,有两种解释。一种是:这个猫黄色身子黑色尾巴,毛色前后不一致,比喻人言行不一、表里不一;另一种是:这个猫黄色的,黑色生|殖|器藏的很严实,比喻事有隐情,欺骗隐瞒很深的意思。无论哪种理解,这里的“尾”都读yi,不过这个yi,并不像有人解释的那样,是生殖器的意思。在口语中,我们管尾巴就是叫yi巴,至于生|殖|器,那是另一个 巴,全国通用的 巴)

杨姑姑说:“张四,你这个老色鬼、老奴才、老骗子,你油嘴滑舌的在这里扯什么淡?赶明儿死了,你用不了绳子扛子,没人给你抬棺材!”(绳子扛子都是白事上用的物件)

张四忙说:“吆呵,你这嚼舌头的老|淫|妇,你挣了钱也没地方花,怪不得你没儿没女,你这是作大孽作的!”(骂战升级了,在农村,骂人绝户那是顶天的骂语了)

杨姑姑急了,吐了一口痰,开口大骂:“张四,你这个混账老淫|根,老猪狗,我没儿没女,也强过你老婆穿寺院,养|和尚,cao道士,呵呵,你还在睡梦里呢!”

当时这两个人骂着骂着差点就要打起来,多亏了众人拉扯住。有人劝说:“他老舅,你让姑奶奶一句儿吧。”

(骂战告一段落,我们该梳理一下了。扫痕不知道南方骂人怎么骂,北方别的地方我也不熟悉 ,但是山东骂战多是牵扯到特殊身体部位和特殊行业。我想大概全国一样,因为咱们中国人向来安土重迁,重视后代和后事,因此骂战的顶点是骂对方无儿无女和没人料理后事。通篇骂战也就前面还能揪住事情说理,后面都是人身攻击。这个没啥可说的,人在生气的时候本来就无逻辑可言,一切跟着情绪走。)

薛嫂见他们两个人吵成了一团,她则趁机率领西门庆家的小厮和借来的十几个士兵们,趁着没人注意,七手八脚的把孟玉楼的床帐、妆奁、箱笼,扛的扛,抬的抬,一阵风都搬出去了。

那张四气的眼睛挣得老大,拦也没法拦,半天说不出话来。众街坊邻居见闹得这么大,也不是个事儿,两头各劝了一回,然后陆续散去了。(哈哈,免费看了一场大戏)

到明天,正是六月初二。西门庆一顶大轿,前面引着四对红灯笼。小叔子杨宗保头上扎着髻儿, 穿着青纱衣,劈着腿骑在马上,送他嫂子孟玉楼成亲。完事后,西门庆送了他一匹锦缎布料、一柄玉绦儿做礼。

明·仇英《清明上河图》局部

再说薛嫂前面提过的两个丫头兰香和小鸾,这两个丫头这天也都跟着孟玉楼来到了西门府,给孟玉楼铺床叠被、伺候新姑爷儿。还有一个小厮,叫琴童,也被孟玉楼带过来了。

到第三天过三日,杨姑姑和孟玉楼的两个嫂子孟大嫂、孟二嫂都来西门庆家走动。临走,西门庆兑现承诺给了杨姑姑剩下的那70两银子(7万元)和两匹布料。自此之后,两家亲戚往来不绝。

西门庆早把西厢房收拾一新,给孟玉楼做了新房。嫁过来之后,这孟玉楼在妻妾中排了第三的位置,西门庆让全西门府的人管她叫三姨。晚上,西门庆在新房了一连睡了三晚。

这可真是:

销金帐里,依然两个新人红锦被中,现出两般旧物。

(作者太坏了,二婚的孟玉楼和不知道几婚的西门庆,一个新娘一个新郎,露出来的都是旧物件。哈哈,其实这书里没几个人不是旧物件。)

这段情节,我这里有诗为证:

怎睹多情风月标,教人无福也难消。

风吹列子归何处,夜夜婵娟在柳梢。

(“风吹列子”,让人想到列子御风的典故,这个典故出自《逍遥游》。“柳梢”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里的柳梢。整首诗的意思是:

看不尽的风流风月事,这两个可是夫妻生活的榜样,只是大家没机会一睹为快,作者我也无能为力呀,咱们都无福消受。每天游荡浪荡的浪子到哪儿去了?美女夜夜都在等待着她的情郎。)

(孟玉楼何许人也?

孟玉楼这三个字本回并没出现,文本一直是用“那妇人”表示,扫痕提前泄露了她的真姓名。因为她在家排行第三,因此,也可以叫她孟三儿。她这个三正好和西门庆的三老婆重和,怎么叫都不会出错,不像潘金莲,小名潘六儿,但在西门府是五老婆,因此,后面五娘和六姐说的都是潘金莲,有点混乱。

孟玉楼是商人的妻子,她也是半个商人的角色。她闪婚西门庆的理由不难猜,张四抢夺家产是最大的威胁。威胁商人的钱财那就是威胁商人的性命呀,所以孟玉楼才火急火燎的要嫁人。而且她必须嫁一个张四和张四中意的尚举人家不敢招惹的人家才行,搞来搞去就搞到了西门庆。

但其实,明朝法律规定寡妇没有继承权,只有管理权。明代财产继承习俗,以宗祧tiāo继承为前提,或“令嫡庶十男,陈有目阴袭,先尽嫡长子孙”,或“户绝财产,果无同宗应继者,所生亲女承分”,或“寡妇守志果系家道殷实,有继嗣者照律全承本业”。这些说的全是儿女的继承权,作为儿女的妈妈拥有的只是管理权。至于没有生儿育女的寡妇,一方面可以把丈夫的所有财物全都抓在自己手中,另一方面却对这些东西的处置受限制。同时,“须凭族长择昭穆相当之人继嗣”,这样,最后的财产归属者还是子嗣,绝不是寡妇本人。

那么,要改嫁的寡妇又该如何呢?只能比不改嫁的寡妇更没有继承话语权了。一个女人在古代能依附的大概就只有儿女和自己的嫁妆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不过我们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金瓶梅》里的世界是全方位颠覆法律禁令的世界,这些明面上的规定都只是草纸一张,没人真的遵守,不但孟玉楼可以把死去老公的财产带去西门庆家,后面还有别的富婆也会把财产带去西门庆家。而,一个男人在没钱的情况下,也会被女人呼来喝去、扫地出门,这才是真实的世界,而非有人意淫的那样——无论什么情况,古代女人都在古代男人脚下的状态。

就本回而言,扫痕格外关注一个数字,那就是孟玉楼的年纪。30岁。

敢写30岁女人的二婚生活,敢写一个戏份足的30岁的女人,只论这一点,就得对作者竖大拇指。发达如今天,开放如今天,很多作者也不敢涉足28岁以上的女人世界。张爱玲写《倾城之恋》的时候,为女主白流苏的年龄颇纠结了一番。

《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在我原来的想象中决不止三十岁,因为恐怕这一点不能为读者大众所接受,所以把她改成二十八岁(恰巧与苏青同年,后来我发现),我见到的那些人,当然她们是保养得好,不像现代职业女性的劳苦。有一次我和朋友谈话之中研究出来一条道理,驻颜有术的女人总是:(一)身体相当好,(二)生活安定,(三)心里不安定。

因为不是死心塌地,所以时时注意到自己的体格容貌,知道当心。普通的确是如此。苏青现在是可以生活得很从容的,她的美又是最容易保持的那一种,有轮廓,有神气的。——这一节,都是惹人见笑的话,可是实在很要紧——有几个女人是为了她灵魂的美而被爱?

扫痕自己也写小说,我可以坦言说我不想把主角岁数设定太大,不但我觉得男性不喜欢看,就连女性自己也觉得索然无味。

孟玉楼二婚的时候是30岁,给一个大拇指;后来,三婚的时候,37岁,这已经不是竖大拇指可以表达的了!

作者在本回最后有点刻薄孟玉楼和西门庆,其实孟玉楼不是一个坏女人,杨宗锡的家产怎么分配没有定例,大概她做的也不错,否则小叔子也不能给她送亲。房子给了小叔子,几百两的欠债给了张四,家里的大件她也搬不走,店铺也搬不走。她能带走的估计就是现金和金银首饰等物。当然,一年多的时间,也足够把很多东西变成现金了。

至于那两个旧物,背后则另有隐情。

西门庆在这段婚姻中要的是财,孟玉楼在这段婚姻中一半要财一半要人。这二人的洞房花烛夜确实没什么可写的,因为二人能够联姻就已经目的达成了,至于床笫之欢,那已经不是重点了。

本回细读文本期间,扫痕曾提过一个问题,那就是问孟玉楼知不知道西门庆的情况?

要说一点不知道,那不太可能,要说知道的很清楚也不太现实。这事情我们可以反过来看,西门庆知道孟玉楼的情况吗?知道一点点。无论如何他知道杨宗锡。

在孟玉楼看来,大概西门庆就是杨宗锡的加强版,她做惯了商人的老婆,而且做的风生水起,很幸福自在,那么去做“加强版的杨宗锡”的老婆,应该也差不了多少吧。无论如何他能保护得了她的财物。

最后一个问题:西门庆娶孟玉楼支出了多少?收获了多少?

支出的大头是给杨姑姑的那10万人民币,再就是定礼六个金戒指 两个金钗 一匹锦缎,彩礼若干,剩余的都是一些零碎八七的东西了。满打满算20万人民币顶天了。

收获多少呢?孟玉楼的老公是染布坊的老板,从作者对杨府的点滴描述来看,杨府很富有。杨姑姑和薛嫂都说孟玉楼手里有上百万现金,这个数字应该被低估了,拔步床两张也值上百两银子,也就是十万多块钱,何况现金呢?综合来看,孟玉楼的陪嫁在几百万左右。

不过,西门庆是商人,孟玉楼也是商人,商人和商人结合,他们两的关系不像夫妻更像合伙人,等未来孟玉楼三嫁的时候她的东西又被她都带走了。她是书中唯一一个没把财物滞留在西门府的人物,非常值得考究。

张竹坡在这回的前言中有一句话,扫痕贴出来供大家玩赏:见的财的厉害,比色更厉害些,是此书本意也。

秋水堂论金瓶梅中也有一句话,我也贴上来供大家赏玩:一个好女子,好归好,却没有什么戏,只能充当配角,虽然是一个必不可少的配角。后来第三次嫁人,才终得其所,然而美满生活刚刚开始,其不绝如缕的一点点戏剧性也就结束了——就像生活中的许多人一样。

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孟玉楼的戏份多却不是女主之一,扫痕觉得,这问题就在于她的商人属性太强,因其是穿鞋且在乎鞋子的那类人,在生活中腾挪辗转起来也就有限,其在全书唯有的两次冒险之旅,一是为守护财物闪嫁西门庆,一是为守护新的安稳生活设计旧时女婿。除此之外,这个美人就再也没有过过激行为了。

生活如流水一般,给她所有,也带走了激情。)

细读《金瓶梅》第七回(上):媒婆个个是人精——最懂男人女人心

细读《金瓶梅》第七回(中):西门庆和孟玉楼相亲进行时——商人的婚姻

不防惊小梦

花落重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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