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金瓶梅》第十一回（中）：咬人的狗不叫——孙雪娥挨打，吴月娘的态度如何？

未经授权，禁止转载

温馨提示：原文里出现的诗句用黄色或红色展示；值得注意的、谚语、俗话或好玩有趣的字词句原文，用黑色标粗展示。

崇祯本回目：潘金莲激打孙雪娥 西门庆梳笼李桂姐

词话本回目：金莲激打孙雪娥 西门庆梳笼李桂姐

上回咱们讲到孙雪娥在潘金莲和庞春梅这一对主仆的联合夹攻下终于被西门庆踢了几脚打了几拳。大老婆吴月娘此时才刚起床，她正在屋里梳头，听后边乱哄哄的一会儿哭一会儿叫，便问丫鬟小玉说：“厨房里闹哄哄的，怎么回事？”

小玉回答说：“爹要吃饼，吃完要到庙上去，说是后边姑娘骂五娘屋里的春梅了，被爹听到踢了姑娘几脚，因此哭了起来。”

（注意小玉的称呼，她称呼孙雪娥为“姑娘”，称呼潘金莲为“五娘”。为什么会这样？这个小玉不是西门府里的老员工，而是在迎娶潘金莲的时候新买来的丫鬟。她是吴月娘屋里的人，理论上来说她的遣词用语必须站在吴月娘的角度上来说话。孙雪娥是前妻陈氏的陪嫁丫头，照理讲是整个西门府最早的那一批丫鬟。后来陈氏死亡，西门庆续娶吴月娘，这孙雪娥也就成了吴月娘的半个丫头。但孙雪娥一向只负责厨房里的事情，相对比较独立。在潘金莲进门的时候，西门庆急吼吼的把孙雪娥按在了第四把交椅的位子上，那时候扫痕说“不知道西门庆出于什么考量”，其实是出于对后院新人、旧人势力的考量。他如果一味的从外面往家里娶新老婆，那么后院里的女性们有一大半会丧失“向上”的积极性。孙雪娥能成为四老婆大概率也和李娇儿吹枕头风有关。李娇儿的家庭地位隐藏很深，她可是管钱的二老婆，又在勾栏院受过专业的系统训练，绝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么没有存在感。李娇儿和孙雪娥是一派。但是孙雪娥在成为四老婆之后其地位非常尴尬，她始终处在主人和下人之间的位子上不上不下。总的来说，她总归是死去的那个陈氏的人，不会赢得吴月娘的信任。

况且，孙雪娥双商低，不受西门庆待见。这就更致命了。）

月娘说：“没见过她（孙雪娥）这么不会做事的人，她爹要吃饼你就给他麻溜做完打发他出门也就算了，平白无故的又骂她（潘金莲）屋里的丫头干什么！”（一句话道出吴月娘的态度，她不站队没势力不得宠的旧人丫头，她站队新宠潘金莲这边）

不过她毕竟是大老婆，这后宅闹乱子，她就有责任负责善后，因此吴月娘派小玉到厨房，好说歹说的哄着催着孙雪娥和女仆们把西门庆要的饼和汤做了出来，赶紧把爱炸毛的西门庆打发出了门。这些不用多说。

且说这孙雪娥一大早无故被打骂了一场，心里气愤不过，忙完差事之后来到吴月娘屋里，想着让吴月娘做主给理论理论。可没想到潘金莲竟然也跟了过来。不过咱们知道潘金莲这个女人向来喜欢听墙根，这次也不例外，她放慢脚步悄悄的来到窗户下偷偷的听屋里人说话。（潘金莲不但要听孙雪娥是怎么告状的，更重要的是她需要知道吴月娘的态度，这个至关重要。如果吴月娘不站在她这边的话，她后面就不能继续作妖了。下面人作妖和上面的态度密切相关）

屋里孙雪娥就如泄洪一般，对着吴月娘和李娇儿大说特说潘金莲的不是，说她怎么怎么霸占老公，背地里怎么怎么无所不为。说到兴头上，只听她说：“娘，你还不知道那个淫妇的厉害哩，说起来比那种专业的养汉老婆还浪几分，一晚上没男人槽也不行。背地里干得那些事，别人干不出来，她就能干得出来。当初她还没过门的时候，就把亲老公用毒药弄死了，这才进了咱家门。我看呐，现在咱们也差不多得叫她活埋了才罢。弄得咱们的老公整天跟乌眼鸡一样，见到咱们也不待见。”

（注意这里孙雪娥的称呼——“娘”。这是下人对主人的称呼。也是一种尊称，或者故意做小伏低表明我是你吴月娘这屋里的人的意思。有意思的是二老婆李娇儿也在吴月娘的屋里待着呢。她的目的不是看热闹，而是要助孙雪娥一臂之力。毕竟她是旧人帮的嘛。但她开口也要看吴月娘的态度，如果吴月娘向着孙雪娥，那么她就会在一边挑明要打击潘金莲的态度；如果吴月娘偏向新人帮，那么她只能继续闭嘴当哑巴。

事实证明，吴月娘偏向潘金莲那边，因此李娇儿从头至尾一句话也没说。）

吴月娘说：“真没见过你这么不会办事的人，她叫丫头到厨房管你要饼，你好好的做了打发了就行了，平白又骂丫头干什么？”

孙雪娥说：“哎呦，可别说我骂她了。我是骂她秃了还是骂她瞎了？呵，以前，这丫头在娘你这边的屋里，有时不听话，我也没少在厨房用刀背打她。那时候我打她娘您尚且没说什么。可现如今她到了淫妇的屋里这才几天，怎么就养的这样娇贵了？”

（这段很重要，点出孙雪娥和庞春梅的恩怨缘由，原来以前春梅是受欺负的那个，但是吴月娘没理会。这里孙雪娥说她以前打春梅，吴月娘不言语，而现在只不过骂了春梅几句，潘金莲就闹个不停，这是变相恭维吴月娘的话。话外音的意思是吴月娘你很大度，潘金莲斤斤计较，把下人宠得不像样子。其实这个时候全府上下都知道庞春梅在潘金莲的授意下被西门庆收用了，只要是个老婆，对此都是不忿的。这就是孙雪娥现在说这些话的缘故。不像有些评论说的那样是孙雪娥愚蠢自个说漏了嘴。

况且孙雪娥用刀背打春梅，吴月娘是碍着孙雪娥的面子不理论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意让孙雪娥教训春梅，谁也说不清。毕竟西门庆垂涎春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扫痕不信吴月娘看不出来，孙雪娥打春梅大概也是因为西门庆垂涎春梅的缘故。

惩治庞春梅在妻妾看来是绝对正确的共同利益。只是没想到吴月娘现在站到了潘金莲那边。

而且从这段我们也可以看出来，关于潘金莲和西门庆偷情杀人害武松的流言蜚语早就在西门府传开了，西门庆打孙雪娥确实就是要杀鸡儆猴。）

屋里几个女人说的正嗨，丫鬟小玉猛然走了进来，开口说：“五娘在外边呢。”

（哈哈，估计屋里屋外的人这时候都懵逼了。小玉是女版的玳安，我们一定要注意她的言行，看她怎么从一个被买来的小丫头往上爬，这里揭穿潘金莲在外偷听是取信主子吴月娘的第一步。）

这潘金莲在外头正听的牙根痒痒，没想到小玉会来这么一句，尴尬之余她也没必要躲藏了，于是大大方方的迈步进屋。

进了屋。她直勾勾的看着孙雪娥说：“呵！你要是说我当初把男人毒死了，你就叫你家男人别娶我呀，省的我天天霸占着他，抢了你的窝儿。说起春梅那个丫头，她本来就不是我的丫头，你气不忿，还叫她过来服侍大姐姐就是了。省的你和她置气，平白把我扯在里面。我问你，谁愿意让自己老公死了再改嫁？我说你也不用这么急赤白脸的编排我，这原本也不是什么难事，等老公回来，你让他给我一纸休书，我离开这个家就是了。”（潘金莲的口才就是好，转移矛盾这招用的很溜）

吴月娘说：“我也不清楚你们的事情，我说你们大家都让一步、少说一句话吧。”

孙雪娥说：“娘，你看呀，她这嘴就和那淮河泄洪一样，我就说咱们谁也辩不过她。明明是她在老公跟前嚼舌头，转过身就不承认了。潘金莲，依你的话，这屋里除了大娘，要不你把我们都撵出去，只留你一个吧！”

这吴月娘没事人一样坐在椅子上，任凭潘金莲和孙雪娥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按照扫痕日常观察，这争吵到最后必定要演变成问候祖宗。果然，两个人吵着吵着就骂了起来。只听孙雪娥说：“你骂我是奴才！你就是真奴才！”骂得急了，两个人差点动了手。

吴月娘看越闹越厉害，便让小玉把孙雪娥拉到后边去了。这头潘金莲也没在月娘屋里多待，很快也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只见她到屋就把脸上的浓妆卸了，洗去脸上脂粉，头发散开，把自己刻意打造成了一个受欺负的可怜样子，哭的两眼像桃子一样红肿，躺在床上不再动弹。她想干啥？她是要等西门庆回来看到她这幅样子心生怜悯呀！（潘金莲的段位真高呀！孙雪娥，你要惨了。）

转眼到了黄昏，西门庆从庙上回到了家。他袖子里装着在庙上特意为金莲买的四两珍珠，大踏步的走到潘金莲的屋里。进门便问：“你怎么了？”

潘金莲看西门庆回来了，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让西门庆写休书。呜呜咽咽的把她和孙雪娥吵架的事情说了一遍，只听她说：“我当初也没图你的钱呀，就这么跟你到了这里。怎么现在叫人这么欺负我？千也说我毒死了老公，万也说我毒死了老公！说我没带丫头进门也就罢了，怎么又说我故意叫别人屋里的丫头服侍我？呜呜，我真是冤死了，让人家指着鼻子骂！”

（绝。这里她自然是要说孙雪娥坏话的，但坏话和坏话是不一样的，说一些有的没的就和放屁一样，不足以使西门庆为了点不痛快去打名义上的四老婆。但我们看这里潘金莲的说辞，两件事，一件是潘金莲毒杀武大郎的事情，言外之意是孙雪娥说潘金莲进西门府不光彩，里面有猫腻，前面我说过了，西门庆是绝对不能容忍西门府的人讨论他的，这是他的逆鳞；另一件是收用春梅，潘金莲没有直说孙雪娥的不满而是从春梅由月娘屋里转到她屋里服侍说起，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个安排是西门庆主张的，和潘金莲无关。进一步做实了孙雪娥在背后议论西门庆做法的话柄。两件事表面上潘金莲在说自己，其实内里都转移到了孙雪娥在西门府讨论西门庆的言行上面。）

这西门庆不听则可，听了之后，真是“三尸神暴跳，五脏气冲天”呀。只见他一阵风似的来到了后边厨房里，一句话也没说，上前揪住孙雪娥的头发，用短棍下死手狠狠打了几下。吴月娘在前头听到后面动静，慌忙赶过来拉住了西门庆，说：“哎呦，我说大家都省些事儿吧！别叫主子惹闲气了！”

（三尸神暴跳，五脏气冲天。词话本写作“三尸神暴跳，五陵气冲天”。

三尸神：道教认为人体有上、中、下三个丹田，各有一神驻跸bì在内，统称“三尸”；在古代祭祀时，有人会扮成“尸”代表神灵接受大家的祝拜。这个有点类似巫祝文化，比如说咱们熟知的《楚辞》，就是楚国的祭祀词文。古人言：国之大事，唯祀与戎。祀就是祭祀，我们国家不是没有信仰，我们的信仰是祖先崇拜，这个祖先不是一般的祖先，而是有功绩能带领大众走向幸福的能人、英雄祖先，比如治水的大禹、有功的君臣等，坏祖先我们是不祭拜的。

五陵气：指高门贵族之气。唐伯虎有诗句说“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五陵豪杰是指建立了现实大功业或享尽了荣华富贵的人。五陵本来特指汉代长安城外五个汉代皇帝陵墓所在之地，即高祖的长陵、惠帝的安陵、景帝的阳陵、武帝的茂陵、昭帝的平陵，后泛指汉唐时代贵族和有钱人的居住区。

五脏气：指的是人体内的精气。有个词语叫“五脏六腑”，五脏：脾、肺、肾、肝、心；六腑：胃、大肠、小肠、三焦、膀胱、胆。

相比五陵气，扫痕觉得五脏气和三尸神更搭配。）

西门庆听吴月娘这样说，便问孙雪娥：“好你个下贱货，我亲耳听见你在厨房里骂人，你怎么还闹起来没完没了了。哼，我今天不把你的腿打折，我就不叫西门庆！！”

哎，众位看客们请听我说句公道话：今天西门庆打了这四老婆孙雪娥，从此，我敢保证整个西门府再也没人敢对潘金莲指指点点了，而她以前做过的那些腌臜事，也没人再敢提了。这正是:

自古感恩并积恨，万年千载不生尘。

言归正传，当下这西门庆狠狠的教训了孙雪娥一顿，打完之后来到前边，温言软语的哄金莲，从袖子里拿出他从庙上买的四两珍珠，递给金莲看。

潘金莲看老公站在自己这边，给她出了气，怎么会不高兴呢。之后，要一给十，两个人感情更加深厚了。

（崇祯本到此结束了，但词话本还有一句话，写的是：一天，潘金莲在花园里置办了一桌酒席，请吴月娘、孟玉楼，连着西门庆，四个人自在饮酒。讲完这么一句话才结束。这句话在崇祯本删去了。这句话明着写出了谁和谁是一帮的了，这也太露骨了吧，难道不是把李娇儿和孙雪娥往黑化里逼吗？就算潘金莲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能干出这种事情，但吴月娘绝不会做这么绝，吴月娘是很倚重管钱的李娇儿的，而且西门庆对待女人们向来采取和稀泥的策略，他不会答应酒席不请李娇儿的。孙雪娥无所谓，反正没人在乎她。

穿越小说一向很热，扫痕突发奇想，如果有人写个《穿越成孙雪娥：看我如何一步步走向巅峰》，估计这是个地狱难度的升级打怪过程吧。）

（“自古感恩并积恨，万年千载不生尘。”这句话咋一看挺难理解的，词话本是四句话：

金莲恃宠仗夫君，道使孙娥积怨深；

自古感恩并积恨，千年万载不生尘。

道理是不难懂的，看回目“潘金莲激打孙雪娥”，二人从此结下了梁子，潘金莲看似胜利了，也确实胜利了，她的怨恨倒是不剩多少了，但孙雪娥的怨恨却拉满了。日后二人的种种缠斗都从这次事件上发酵而出，再加上春梅，这三个女人的积怨纠葛至死方休。

还有一个隐藏的参与者——李娇儿。西门庆后宅的妻妾站队逐渐明朗了。

这就叫千年万载不生尘。大白话讲就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一旦结下恩怨，别管过去多少年，当事人会永远记在心里，早晚都要报恩或者报仇。

扫痕不知道恩情能不能持续那么长久，反正怨气大概会很长久吧。

现在咱们结合前文来复盘一下剧情发展，这一段讲的是酒色财气里的“气”的威力。酒色财气本一体，我之前说过“气”很容易被人遗忘，因为这本书里的“财”和“色”太耀眼。但其实整本书四者相互勾连，相辅相成，秤不离砣，砣不离称。哪一个都不会少。

兼听则明。评点者张竹坡的观点向来对吴月娘是嫌恶的，觉得她作为大老婆不称职，说她“月娘真是月娘，继室真是继室......”说后面金莲敢于屡屡生事，“此月娘之罪也。”

张竹坡的观点自有他的逻辑，扫痕是女性，倒是对吴月娘没这么大的要求，毕竟西门庆不是个好丈夫，没必要给他把“后宫”管理得一团和气吧。她能求财不求人已经很“明智”了，一般女人站在吴月娘的位子上，不得天天吐两升老血？

看到这里，旧人帮暂时落了下风。潘金莲的战斗力太强，又有吴月娘庇护，这孙雪娥只能狼狈落败，但孙雪娥背后的李娇儿难道就甘愿从此臣服？

都说咬人的狗不叫，咱们下回就看看李娇儿的反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