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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刘烈女 (2)

第三回 刘烈女 (2)

养忠笑罢道:"那刘把总是老实人家,他女儿平日极是端重,我紧住间壁,尽是晓得。恐无此意,不可造次。"阿官再三说道:"他向我笑,明明有情于我,这事须你做个古押衙才好。"因跪了道:"没奈何,替我设一个法儿。"养忠道:"只恐他无此意。若果有意时,这却不难。"阿官又跪下道:"果有何计?"养忠道:"我后面灶披紧贴他后楼,那后楼就是大姑卧房,晚间扒了过去,岂不甚易?"阿官大喜,便道:"今晚就去何如?"养忠道:"这般性急!,须过了端午,包你事成也。"阿官又跪了道:"等不得,等不得!没奈何,没奈何!"养忠道:"我在此居住,你做这事不当稳便。我原要移居,待到初六移了出去,你移进来住下,早晚间做事,岂不像意?"阿官道:"这都极妙,但只是等不得。今晚间暂且容我试试何如?"养忠只是不肯。阿官与宋龙只得回去,反来覆去,在床上那里睡得着?到得天明,又拿了一两银子与养忠,要他搬去。宋龙便插口道:"老张,老张,你这个情,还做在小主人身上还好,我们也好帮衬他,你不要太执拗。"养忠不得已,也便搬去。

过了端午,阿官移到养忠家里住下,叫宋龙在门首开个酒店,阿官在楼后居卧。天色已晚,宋龙排了些酒食,道:"我与你吃几杯,壮一壮胆子。"那阿官那里吃得下去?只管扒到梯上,向刘家后窗缝里瞧。只听得刘把总夫妻二人,尚在那里说话响,只得是扒了下来。停了一会,又扒上去张,只见楼上灯光,还是亮的,又扒下来。停了一会,又扒上去,只听得刘把总咳嗽一声,又扒下来。宋龙笑道:"这样胆怯心惊,如何云偷香窃玉?"看看半夜,听刘家楼上都睡着了,于是去挖开窗子,便钻身进去。那大姑是个伶俐人,听得咯咯叫有些响,便惊醒了,暗想道:"这决是个小人!"登时便穿了衣服,坐起床来,悄悄的听那足步在侧楼上移响。将近前来,使大叫:"有贼!有贼!"元辅夫妻听得说"有贼",忙执灯上楼。

那阿官也待要跳出窗去,足步踏得不稳,一交反跌下来。当时被元辅夫妻一把扯住,将绳子捆缚了,道:"我家世守清白,那个不知?你这畜生,夤夜人来,非盗即奸,断难轻饶!本要登时打死,且看邻舍面情,即把剪子剪下了头发,明日接众位高邻,与你讲理!"那宋龙在间壁,听得阿官已被捉住,如何救得出来?慌忙去叫了世达、养忠。养忠道:"何如?不听我说,毕竟做出事来!此事如何解救?"宋龙急促里无法可施,只得将锣敲起,街上大喊道:"刘把总谋反,连累众邻,众邻可速起来!"这邻舍听得,却个个披衣出来观看,一齐把刘家门来打。元辅听见,下楼开门。不料宋龙、世达直奔上楼,抢了阿官出来,反立在街心,大声道:"刘家女儿日里亲口约我到楼,如今倒扎起火囤来。"那大姑在楼上听得此言,不胜羞愧,道:"没有一些影儿,把我这等污秽,总有百口,没处分说。不如死了罢。"就把绳子缢死床上。

却说元辅夫妻正在门首,与众邻分青理白,众邻始悉根由,散讫。元辅夫妻上楼,只见大姑已缢死了。元辅道:"且不要做声,天明有处。"看看天亮,那阿官尚不知大姑已缢死了,还摇摇摆摆,到元辅门前分说,被元辅一把扯进,拿绳捆了,伴着死尸,自己径往告府拘拿不提。

那时飞飞扬扬,一传两,两传三,传到吴秀才耳朵里。吴秀才正值抱恙之时,将信将疑,正要亲往打听,适值雷雨暴作,不能行走。次日,两更倾盆,一连六日不祝民谣有云:东海杀孝妇,大旱三年。

钱江缢烈女,霪雨六日。

吴秀才忍耐不定,初九日只得扶病冒雨往探,只见正将入殓。时值天气颇热,寻大姑两眼大开,面貌如生,更自芬香扑鼻。吴秀才不禁称异,然这污口纷纷,心下还有些儿信不过,心思道:"我闻女子的眉发剪下,可搓得圆的。"乃讨剪子剪下,把手一搓,却自软软的,似米粉一般搓圆了。始信其贞烈,恸哭于地,力不能起。左右看的,尽皆掩袖悲咽,莫能仰视。却也作怪得紧,那大姑见吴秀才拜下,便把双目紧闭,流泪皆血,见者无不惊异。吴秀才举手将汗巾拭之,其血方止,更自香气袭人。同里钱长人有诗二首,赠云:其一死贞事之异,之子更堪哀。

荆棘须臾间,芳兰为之摧。

相蔑以片言,慷慨起自裁。

求之史传中,高行孰可埋。

庶几鲁处士,千载共昭回。

其二

自古忠臣了自心,从来节烈岂幽沉。

投环寂寂月照寝,绝□轰轰雷振林。

数日□颜神不死,双眸赤泪语无音。

香魂彻骨喷千古,弹指之间感昨今。

同郡柴虎虎臣,作《钱江刘娥词》一首吊之,曰:钱江浩以澄,凤山高以凝。

江流山峙间,挺生实奇灵。

轰轰刘氏子,家门奕有英。

三季公卿裔,帝王满汉京。

勋伐在皇朝,世居负州城。

阿爷百夫长,旗鼓总前行。

阿姥娴壶范,壶内不闻声。

爷娘鞠一女,爱惜掌上擎。

自小端严相,肌肤如白雪。

娇羞弗敢前,□睐众尽折。

七岁辨唯俞,八九殊席食。

十龄通经训,十三学组织。

十五调酒浆,女工咸有则。

左右侍阿姥,语言无苟疾。

张姓比邻人,妄觊窈窕看。

径托媒约言,来在爷娘侧。

云是第一郎,才貌不世出。

红丝天上系,鸳鸯宜作匹。

念是终身托,相做须慎择。

闻知少年郎,跌荡行叵测。

逊词谢媒妁,齐大非吾敌。

女又薄禄命,那堪执巾栉。

陈请既失望,耽耽菲朝夕。

有顷侦刘氏,酌酒定婚帖。

举家尽欢喜,女夫吴公子。

补邑博士员,文誉乘龙比。

纳吉展多仪,请期亦在迩。

视历岁庚辰,利在九月始。

爰整嫁衣裳,一切宜早理。

无赖张氏儿,愤怼姣媒起。

夙昔闻刘娥,天授多才美。

自小端严相,肌肤如白雪。

娇羞弗敢前,□睐众尽折。

七岁辨唯俞,八九殊席食。

十龄通经训,十三学组织。

十五调酒浆,女工咸有则。

左右侍阿姥,语笑无苟疾。

以彼穿窬窥,矢心愿结发。

媒约拒不通,嘉偶阻咫尺。

楚材晋用□,枉作他人室。

甘心得一当,时哉勿可失。

况我逼处此,乘便势易为。

黄昏薄夜半,穴隙跳中闺。

欲效阳台梦,烂醉入罗幔

处子惊遽起,疾呼知阿谁?

家人以贼获,间族正厥非。

仓猝难辨问,女心痛伤悲。

罗敷自有夫,乃为贼所窥。

昏夜入房闼,青蝇岂易挥。

爷娘掌上擎,常言爱弱息。

自小端严相,肌肤白如雪。

娇羞弗敢前,□睐众尽折。

七岁辨唯俞,八九殊席食。

十龄通经训,十三学组织。

十五调酒浆,女工咸有则。

左右侍阿姥,语笑无苟痴。

行年二八余,中门鲜足迹。

先世清白遗,于飞卜嘉客。

无端遘嫌猜,胡然谢口实。

涕泪摧肝肠,气结语为塞。

扃户从雉经,一死矢天日。

爷娘出毋望,启视悬梁楹。

号痛莫救药,讣闻俱涕零。

幽愤动苍穹,风雨来震电。

气绝三日夜,容颜好如生。

瞪目仰直视,炯炯披双星。

夫家随哭赴,□□痛幽灵。

一见遽长瞑,流血达精诚。

若翁控所司,列状雪仇雠。

恶少善底诬,居间要贿赇。

覆盆不见察,法网漏吞舟。

士民抱愤叹,公论自千秋。

声冤吁明府,义激谁能私。

豪暴蠹贞良,瘴瘅堪倒施。

东海称孝妇,曹娥诵古碑。

处子徇节死,幽芳曷愧之。

作歌告来者,俎豆宜在时。

钱江流不浊,凤山常岖崎。

衣冠齐下马,兹是烈女祠。

男儿重大义,刘氏以为师。

却说张敬泉见儿子阿官情真罪当,难以脱逃,央了亲友,上门议处。许刘家二百两银子,把房契押戤。元辅起初决不肯。圈至府前,又央人再三求释,元辅只得含糊应之。且那状词,出于主唆丁二之手,府尊临审,把那状词看道:"这分明是个和奸!"元辅因有求和之说,又不甚力争,阿官又以利口朦胧府尊,遂以和奸断之。审断已定,只见那主唆丁二在家,蓦地头晕仆地,口作女音道:"我的贞烈,惟天可表,你缘何把我父亲状词改了七字,蔑我清操?我今诉过城隍,特来拿你!速走!速走!"言未毕,只听有铁索之声,须臾气绝而死。

那时合郡绅衿愤愤不平,齐赴院道,伸白其冤。院道将呈批发刑厅,刑厅请了太尊挂牌,于六月初九日会审。审会之日,人如潮涌,排山塞海而来。这翻刘把总比前不同,理直气壮,语句朗然,说的前后明明白白。两位府尊问已详悉,因断云:审得张阿官无赖凶棍,色胆包天,窥邻女大姑之少艾,突起淫心,夤夜布梯,挖窗而入,随被大姑惊觉喊捉。刘元辅剪发痛殴,此亦情理所必然者。宋龙、张养忠闻知被执,不思悔过,反鸣锣喊詈,致令处女气愤投环。其为因奸致死,阿官固无逃于罪矣!刘元辅初供强奸杀命,自是本情,乃临审受饵,贪其二百金,遂尔含糊。且更有张自茂思党,亦受贿嘱,顶名宋龙,一帆偏证。在元辅因智昏于利,在自茂真见金而不有其躬矣。地方公愤,群然上控,灼知女死堪怜耳!阿官依律斩;张自茂受财枉法,冒顶混证,应从绞赎;宋龙、张养忠鸣金助喊,各照本律拟徒。

是日,审单一出,士民传诵,欢呼载道,感谢神明云。那时刘太尊亲制祭文,委官往奠。祭文附录于后:赐进士出身、杭州府刘梦谦,委本府儒学教授张翼轸,致祭于故烈女刘氏大姑之灵曰:呜呼!此女之烈也。其遇暴,暴无玷也则烈。家人立擒。暴之党鸣钙诡厉之。女闻之,义不受污,遂潜自缢死。钙声未绝,而女已绝,其视死如归也则烈。死之后,其父惑于人言,故谬其词,供称和状。冤矣!贞魂不散,能作如许光怪,以自表异。俾一时大夫士以暨齐民,咸咎其父,而代为鸣冤,虽死而有未尝死者存,则更烈。呜呼!始予闻诸孝廉方君,谓此女死三日未殓,君亲往哭之,时盛暑,绝无秽气,面如生。其夫婿吴生吊之,初疑不拜也。尸见其夫,则血痕迸于眉目,观者数千百人咸泣。子闻之,泪盈盈承睫也。

既而大中丞洪公为予言:讼师丁二实教其父,谬供已成,丁二忽昼日见此女谪之曰:"汝改窜讼词七字,致我不白!"言示已,其人大叫,仆地而绝。子闻之,又攫然发上指,而女之大端见矣。先是,予不敏,窃谓都人士惜之,何如其父惜之,借词当不妄。故谓女榻去父母榻数步,孽虏梯牖而入,遂致破瓜。由是观之,无强形也。既孽虏以夙约自诬,冀从和律。予不忍信,以问其父。对曰:"不知。"固问之,终对如前。由是观之,不独无强形。且无强证矣。孰知前之供,即此女冥杀之讼师教之;后之供,则孽虏之兄号财虏者属居间数人,以舍宅建祠,多金茔葬之说款之,而污贞口也。冤哉!异哉!痛哉!予尝疾夫好事者,敢慢不关切、无指实之事,群尊而奉之,以号召通都,为挟持当事之具。今日之事,则殊不然。诸公之义愤同声,盖有不知其然而然者,安知非此女贞魂不散所致哉!予不敏,不能烛其文之误,致烦上台之驳,刑馆刘某奉命于上台,仍属于会勘其事。其父乃叩堂,将前后尽情托出向来被惑状。予与刘公更容从讯孽虏,孽虏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