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离别的日子
我望着他们，而他们还在玩着目光逃避与追逐的游戏。
只是，属于他们的游戏，却快结束了。
天黑之前，我总算是达到了二十级。
铁生拎着完全虚脱的我，回到了原本扎营的地方，红拂早就等在那里。
她也冲我幸灾乐祸地笑。
“笑什么笑！就算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大美女，也不用乐成这样吧？”我没好气地说。
“美女？就你？”红拂的鼻孔都快朝到天上去了，“那不是乐，而是笑话一个了！”
我哼哼两声，没有再接口。
红拂对铁生道：“总算知道回来了？差劲……你怎么当人家老爸的？一下午才带着丫头升了十级。”
“不服气呀？那你去试试呀！”铁生眼也不抬，一边搭帐篷一边低声嘀咕。
红拂嘟着嘴，等帐篷一搭好，就转身进去。
铁生原本一直回避的视线，在红拂转身的时候，终于抬了起来。帐篷口已看不见红拂的身影，然而铁生仍是呆呆地看了半天，才转脸面对我。
他的瞳孔，没有焦距。
我有些艰难地笑笑，“进去吧。”
铁生总算回神，“原来我女儿这么有孝心啊，感动了！”他转变了表情，冲我嬉皮笑脸。
同情这种人，是我的错。
一直到下线，铁生和红拂总共只有五句不痛不痒的对话。他们不约而同地抓住我，拼命跟我说话，话题从一个转到另一个，仿佛跟我有许多话说。然而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我在心里叹气……这又是何苦呢？游戏游戏，本不能当真的，怎么又有这么多傻瓜，完全投入进去？
表面上看，帐篷里的生活跟往常真的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暗地里却汹涌。
我望着他们，而他们还在玩着目光逃避与追逐的游戏。
只是，属于他们的游戏，却快结束了。
下线的时候，我偶然注意到一个让我惊讶的事实——我跟铁生的友好度，不多不少，刚好80。
离别的日子来得很快。某天，大个子的情绪糟糕到极点，他甚至没说一声就跑到外面去了，只是状态显示他一直是在线的，而且位于某个练级区。我想那个地方的怪肯定正在被大个子荼毒着。
红拂却是不动声色，跟往常一样的表情神态，只是发呆的几率明显增多。
我们守在帐篷里，正是黄昏时分，天昏沉沉的，分外压抑。
国度的油灯做得很真实，火焰会随风而动，颜色也很漂亮，外面是红色，中间是橘红色，像我们小时候学画画时画的火焰。我尝试着把手放到火焰上方，对于国度里油灯的火到底有没有温度这一点，我一直都很好奇。
然后红拂开口了。
“你个白痴！”她骂我。
而我通常都不指望她有好话。
“喂，小斯，生活中的你不会只有十岁吧？”
叫斯卡布罗就叫斯卡布罗好了，为什么又叫我小斯？听起来好像“小厮”……
我收回了手，同时耸了耸肩。
“那家伙跟你说了吧？”红拂坐到帐篷的其中一张床上。我们的帐篷小得只有三张床。也就是说，就算有客人，现在的帐篷也根本接待不了。一张床只能供一个人使用——下线的话。
我知道她指的什么。于是我也捡张床坐下……谁让帐篷里连凳子都没有一张哩。
“你是打算删号，还是什么？”我问红拂。
她愣了很久。我想她根本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在游戏里结婚，算不算对现实中丈夫的背叛？”我问这话不是讽刺她，只是我也在疑惑这个问题。从N久之前第一次听说这回事就一直疑惑当事人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红拂还是沉默。沉默片刻，她抬起头来，对我一点下巴，“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我依言走过去，红拂没有用交易系统，而是对着我直接点选了“给予”，她给我的是一套二十级的剑客装，算是极品了。照铁生和红拂的现状，能凑钱为我置齐这么一套极品装，很是难得。
奇怪！就算是亲人之间的“给予”，彼此友好度也要达到80以上才行，怎么……
打开个人信息一看，真见鬼了！我和红拂的友好度什么时候变成90了？顺便看了看铁生的，有些犯愣。90，跟红拂现在一样。
要是以前我看到这个数字会很高兴，但现在高兴不起来，真的高兴不起来。
倒是红拂笑了，“穿上给我看看吧。”
我抬头望着她的脸，真奇怪，她现在的笑容，怎么那么像我早已死去的老妈？明明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来的……
眼睛酸酸的……见鬼，真见鬼！
我很快地低头，将装备一一穿在身上。
“十级的时候没给你装备，是觉得没必要，现在一次给你补上。”红拂笑着说。其实她不用给我解释，我都懂的。就像现在我也没必要穿这么好的装备一样，但是我懂她的意思……
我抬起头，强笑道：“怎么样，漂亮吧？”
红拂点着头，“还行，挺帅气的！”
我一愣，然后大怒，“我是女的！”
红拂沉默一下，“……我一直觉得你更像儿子……”
红拂很聪明，她故意没让气氛变得更沉重。
可我还是感觉到离别的时刻越来越近。
我本不想说这句话的，可到底还是忍不住说了：“要是你想我们的时候，就回来看看吧。”我想她肯定在游戏里还有别的朋友吧？虽然我一个也没见过。
“你们？”红拂果然疑惑地看着我，“……你老爸也要走的……他没告诉你吗？”
这次我没有反驳她，在她说“你老爸”的时候。
不过她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笑，“在这游戏里我只有两个熟悉的人，一个是铁生，一个就是你这丫头，其他的人嘛……就算我一辈子不回来，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她又加上一句，“铁生也一样。”
我瞪大眼。
我不知道这算是浪漫还是什么，依红拂的意思，在这游戏里，其实她和铁生只有彼此，在这个世界里只有彼此。
……
他们根本不是真正玩游戏的人。难怪，难怪他们跟我在国度里见过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不会寂寞吗？不会烦腻吗？
但是，我真的有点羡慕。我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令我离开国度的那个人。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也弄得自己的世界只有他，虽然那个时候还有许多的朋友在我们身边，可是，当我发现的时候，我的眼睛里只看得到他。
如果自始至终，我和他只重视彼此，会怎么样？
我摇摇头，苦笑。
无法想象那种情况，他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我很清楚这一点，就某方面而言我比他自己更了解他。
还想那些做什么？我使劲摇头，拉回思绪。
“其实我蛮喜欢你这个人。”红拂突然说，倒吓了我一大跳。她在笑，“你跟我和铁生挺像的，游戏系统还蛮有眼光的嘛，让你来当了我们的女儿。可是，我觉得你还是要多去走走、看看，多交朋友。游戏里也跟现实里一样，一个人是不行的。不谈别的，你总要为自己找一个玩下去的理由吧？不管那个理由是野心，是功成名就，还是俗一点的高级装备高级宠物，总归需要那么一个理由的。可是，不要因为某个人……游戏里的人，是最不可靠的。”红拂看我瞠目结舌的样子，解释道，“我看你像是第一次玩游戏，所以给你这个忠告。”
我吃惊。看样子铁生并没有将我跟他的那番闲聊告诉红拂，而让我意外的是，红拂为什么会认为我从没有玩过游戏？因为我对游戏的不积极？还是我玩这么久的游戏只升到二十级？
“你怎么觉得我是第一次玩游戏？”
红拂凝视了我好一会儿。
“因为你纯，因为你蠢，跟你老爸一个样。”这是红拂的回答，同样没好话，但我没生气，我只是听不明白。最后红拂望着帐篷顶，长长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个就只好扔掉了，不过还蛮可惜的。”
她指的是这帐篷。是啊，又小、又旧、又脏。
但我却冲动了。我脱口而出：“别扔，留给我吧。”
红拂吃惊地望向我，“给你？这个很占负重的，你带着帐篷，还怎么升级？”
“……那个到时候再说。反正我穷，有顶帐篷可让我免了住宿钱，也好。”
“……那好吧，你要，就拿去。”
交接的手续比较麻烦，当这顶又小又旧又破的帐篷变成我的所有物后，红拂站在帐篷口，对我说：“我去找你老爸，你就留下来守着帐篷吧。”
丢下这句话后，她就跑远了。
我在帐篷门口坐下。天已经全黑了，他们都这样跑掉，我一个人怕黑的好不好。
红拂一直没有回来，铁生也没有。
我只是分别收到他们的包裹，那些是原本穿在他们身上的，和他们包里的东西。
男剑客九十级装备一套，女剑客九十级装备一套。
杂七杂八的材料几组，目前我还根本用不上的药几大捆。
国度币共计一万零三百二十二元。
还有两封信。
铁生说：丫头，我下了——好像他明天还要上来似的。
红拂说：你用不着的东西就拿去拍卖了吧，卖的钱归你。你接受那帐篷其实我很高兴，说起来，帐篷也算我和你老爸的定情物。再见了，小斯，自己保重。
钱我收了起来，拍卖了材料和药，他俩的装备我却扔进了帐篷里的储物柜。只是，我却不知道，这两套装备，我会把它们放多久。
也许直到帐篷再不能用的那天吧。谁知道呢。
我牢牢记得红拂最后告诫我的话，她让我走更远的地方，看更多的事，接触更多的人，我记得，可是照做却有点困难。性格决定一个人的行为，我不是不想，而是完全照做，太累，需强迫自己。我不想连玩一个游戏都强迫自己，所以仍旧我行我素。
二十级有一个任务，不一定非得做，可是如果不做，国度里的某些地方我就无法去。这很让人郁闷。好在玩游戏我别的没有，时间最多，加上帐篷随身，那个任务还是做的好。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那个任务我曾经做过，不算很难，就是路难走。
任务要在参天林做，与鸿蒙境相比，那里怪的等级绝对不止提高一个档次！因此我做好了随时在参天林丢掉小命的心理准备，在诅咒声中进入了参天林……
参天林内的断壁残垣像是迷宫，几乎每条过道都有怪，过道又窄，常常跟怪物狭路相逢，连躲都没办法躲。而国度的药都贵得让人肉痛，像我这样的穷人哪里用得起，所以只好走一会儿，又休息一会儿。
走走停停是很烦，但如果把它想成是散步看风景，学学阿Q精神还是不错的。
不过越往参天林深处走，我就越感觉骗自己看风景实在是难为自己。这里除了参天大树，还是参天大树。阳光无法透过枝繁叶茂的密林，一种阴寒之气始终环绕在身旁，满地的落叶，干燥的地方还好，如果是积水坑，一脚踏上去那感觉……别提多让人恶心了。
参天林内的怪等级都在二十以上，森林矮人更是等级高达二十九，让我一个二十级新人独自完成这任务，真是变态。
不断从死神手里逃出的感觉已经很让人不爽了，之后更出现一件让我郁闷到底的事……
我迷路了。
不要笑。参天林这地方我已经N久没有来过了，而且森林嘛，岔路又多，我按照以前的记忆走了半天，却越走越迷糊。当我第三次与一个衣衫褴褛的剑客迎面撞上的时候，我彻底相信我是迷了路。
我之所以对那个剑客有印象，一是因为他身上装备的破烂程度跟我家帐篷有一比，二是因为那个人的等级明显不应当耗在参天林这个地方。
不过我也只是多看了那人两眼而已。一开始我以为他在打红顶鹤，红顶鹤的蛋是做药的原料之一，可是多看一会儿，就可以发现他站在那里只是发呆，倒是他身边刷出来的红顶鹤遭了殃，被绝对的秒杀。
第三次在同一个地方看见那个奇怪的剑客时，我的脚步迟疑了一下，而我的目光让他警觉地转头，一张大众脸——当然这个大众脸指的是在游戏里。现实生活里看到同样的一张脸我会尖叫帅哥，但到了游戏里，帅哥美女的长相反而最为普通。
如果说这张脸有什么特色，两个字：疲惫。当然，如果不是脸的主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用“沧桑”来形容可能更贴切。但这么年轻的小子，用沧桑两个字是糟蹋了汉字。他的脸孔，甚至眼神，都让人感到他的累，在游戏里，这种神态却是少见。哪怕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呢，我看到的那些疯狂家伙也全都是精神奕奕的，当然，包括曾经的本人在内。
尽管显得很疲惫，但这人注意到我的视线后，眼里闪过的精光还是让人不敢轻视，事实上以我现在的等级也无法轻视别人，只有被人轻视的分。一犹豫，我还是选择了默默从他身边走过。
我想的是，迷路便迷路，问人不如求己。
不过转弯的时候，我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那人还站在那里，只是盯着我的视线早收了回去，继续发他的呆。
我耸耸肩，继续走我的路。
幸运的是，这次我终于摸索了出去，在天黑之前，完成了我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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