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共结连理诺一生
窗外，秋风来袭，几片彻底枯黄的树叶飘飘荡荡间自枝头跌落。
屋内，少女坐在床边矮凳上，手肘支在腿上双手捧着脸，一脸神游的望着床上的年青男人。
“看够了吗？”昏睡中的男人悠悠转醒，睁开眼看到一脸痴呆的少女，微微一笑，轻讽。被他的容貌所折服的女人已经数不胜数，加她一个也不多。
“没有。”少女眨眨眼，咧嘴笑道，“为什么你长得这么好看呢？我都盯着你看了好几个时辰了，居然一点都不觉得腻诶！”
年轻男人一怔，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是他听过的最让他感到意外的答案。这个小丫头……似乎和他见过的那些女人有所不同。
“你说，我要是这样盯着你看几天，会不会看腻烦呢？”少女嘟嘟嘴，叹了口气，“唉，我猜一定会。我爹说我记性好忘性大，喜新厌旧，对什么都是一时的热情，一转身就忘光光了。”
这丫头……年轻男人眉头轻蹙，他这是怎么啦？竟然会为她一句话而懊恼。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毛孩子，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根本不用也不该在意她。
“啊，我突然想起来好像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少女伸手拍了拍脑门儿，突然高昂起下巴，“本女侠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不许不说哦。”
“呵呵！”年轻男人轻笑出声，为何他觉得她的言行举止都如此的可爱？她总是这样出人意料。
少女两眼发直，愣愣的看着他脸上比春花还甜美灿烂的笑容，不自觉的吞了口口水，喃喃道：“笑起来比‘江湖第一美人’林妃妃还要美诶！”
“你说什么？”
“我说本女侠叫楚梨，你叫什么？”视线依然停住在男人美得没天理的容颜上。
“上……若人。”男人略有迟疑，淡笑着重复，“尚若人。”
“诶？有姓上的吗？”她怎么不知道？难道是她记性不好，连百家姓都记不清了？
“不是上下左右的上，而是礼尚往来的尚。”
“哦，原来是和尚的尚啊？就说嘛……”
就在这时候，少女楚梨的父亲楚大海推门进来，“他醒了？”
少女楚梨头也不回，应道：“嗯。”
“多谢楚大侠救命之恩。”尚若人虽行动不便，却仍不忘抱拳施礼谢恩。
“喂，尚若人，本女侠才是你的救命恩人耶，你都没谢过我呢。”楚梨不满的瞪眼嚷嚷。
楚大海神色异常，眉宇间暗藏忧虑。三个月前因为女儿的肆意妄为，他们父女几乎沦为武林公敌，可这都不曾让他担忧。然而眼前这个男人……他十分肯定之前跟他们交手的黑衣人绝对是大内高手。任何事情一旦跟朝廷扯上关系就不会单纯了。
看着女儿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男人看，楚大海心中的忧虑更甚。他这个当父亲的受了伤，她连问都不问一声，眼里就只有一个外人。不是他吃醋，而是，他们毕竟是江湖人，跟他是两条道上的，根本不该有任何瓜葛。
“女儿，我们走吧。”
“走去哪儿？”楚梨错愕回头。
“既然这位公子已经醒了，我们当然是继续赶路。”楚大海眉头紧锁，伸手拉过女儿，便要往外走。
“可是爹，女儿还不知道他是不是您说的那个人呢。”楚梨迟疑着想要挣脱父亲。
“哪个人？”
“您不是说过，这世上总有一个人是女儿永远也看不腻忘不掉的吗？女儿看了他几个时辰还没看腻，所以……”楚梨万分真诚的看着父亲，漆黑的眸子灿若浩空明星。
“所以，你想知道他是不是那个人？”
“嗯。”楚梨点头。
“那爹告诉你，他不是那个人。你只是看了他几个时辰，如果是几十个时辰，你一定会烦的。相信爹，不出三****就会把他忘得干干净净了。”
“真的？”楚梨将信将疑。不过想想也实在是大有可能，她从来就记不住任何人，刚刚同桌吃过饭，转过身就能忘记人家长啥模样。
“当然，爹什么时候骗过你？”楚大海微笑着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头顶，“我们走吧，小女侠，别忘了还有一大批武林高手在追杀我们，这里不宜久留。”
“嗯。”
楚梨应和着刚迈出脚，忽又停下来转身冲着尚若人高昂起下巴：“尚若人，你要记得本女侠可是救了你一命哦……不记得也没关系，反正本女侠很快就不记得你了。”话虽如此，可为何会觉得心酸？
看着拉开后又被顺手关上的门，尚若人轻扬唇角，却勾出一抹苦涩。从不把任何女人放在眼里的他，居然会对了一个刚认识的毛丫头不舍。
楚梨虽跟着父亲走出客栈，可心里却有十二万分的不舍，真可谓一步三回头。偏偏又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她折回去。这心里的煎熬，真是一言难尽。第二十六遍叹息响起。
正琢磨着要找什么借口这回去的当下，一队神色匆匆的人马引起了她的注意。
只见那群人个个劲装疾服，跨刀佩剑，一副江湖人士的打扮。可是细心的楚梨却发现，他们个个脚蹬官靴，分明是官场中人。而他们的去向正式他们刚刚离开的那间客栈。
“这些人一定是冲着尚若人来的，我要回去救他。”
说话间，双足轻点，身形微转，疾疾掠向客栈后院。
“你怎么回来了？”尚若人惊喜的望着去而复返的楚梨，竟然完全没注意她是越窗而入。
“别说了，快跟我走。”楚梨冲到床前掀开被子，拉了他就要走，可床上之人却纹丝不动。
蹙眉回首，却发现他神色异常面容扭曲，细看之下才发现，经她这么一拉，他胸上的几处伤口都裂开了，鲜血渗出染红了白衣。
心猛然抽痛起来。她怎么会忘记他遍体鳞伤？
“我背你走！”楚梨伸手抓住尚若人的双臂，弯腰将他伏在背上……娇小的她怎堪负荷高大挺拔的他？想起身，却不料双双摔倒在地。
门外，嘈杂的脚步声渐进。
屋内，楚梨被尚若人压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脚步声越近，楚梨心中越急，“我不会让他们杀你的！我一定可以背的动你的，一定可以的！”几经挣扎，两人却依然趴在地上维持原状。眼泪不自觉的滑落脸颊。“我不要你死！我一定可以救你的！一定可以……”
看着她奋力的想要背起自己，看着她哭着说要救他，尚若人的心第一次变得平和。这一刻虽命在旦夕，他却只想展颜欢笑，什么的国家大事黎民百姓都变得不再重要，他的眼中只有她，一个肯为他流泪为他舍命的小女人。
脚步声已经迫近门口，楚梨终于放弃了挣扎安静的躺在地上。就在这时，楚大海从窗口跳进来，拉起尚若人扛在肩上，“快走！”
身上的重负倏然消失，楚梨整个人又活过来了，忙爬起身跟着越窗而走。
她怎么忘了，她还有亲爱的老爹啊！
就在楚梨跳出窗口的同时，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山野寂寂，林风瑟瑟。
一栋孤立于大山深处的简陋茅屋在死寂多年后，突然传出一阵又哭又笑的诡异声。
一张小脸，双眸泪波汹涌，脸庞泪迹斑斑，可是嘴角却极大弧度的上扬，眉也弯弯，眼也弯弯。说她在笑，却是在哭。可说她在哭，却更像是在笑。
当尚若人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
“尚若人，你醒了！？我还以为你永远也不会醒呢。”楚梨一边笑一边哭，心中的喜悦不言而喻。
“我昏迷了很久？”尚若人伸手想要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却不料扯到了伤口疼得冷汗直冒，不得已收回手，苦笑。
“我爹说你伤势太重，失血过多，只怕很难醒过来。”她边说边伸手就着衣袖擦拭脸上的泪水，“我不信，所以就一直守着你。呵呵，你看才五天你不是就醒过来了吗？”
“你一直这样守了我五天？”
抬眸凝视，只见她头发凌乱不堪，衣服皱皱巴巴，脸色苍白，眼眶乌黑，连嘴唇都干裂了，形容极其憔悴。心微微轻颤。
“是啊。”楚梨以手支颌，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突然沉默起来，唯眉头时而紧皱时而松展。良久，她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冲着他高昂起头，以下巴对着他，用余光瞥视他，“本女侠要你嫁给我。本女侠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不许说不哦！”
闻得此言，尚若人先是一怔，随后轻笑出声。她果然是个特别的存在。“你是要我嫁给你？而不是你要嫁给我？”
什么谁嫁给谁的，绕的她头昏。反正她只知道……“本女侠救了你，你不是该以身相许吗？”嘟嘴，瞥眼。据说就是因为他爹救了她娘，她娘以身相许嫁给她爹，然后才有了她。她救了他，他以身相许也是应该的。
“你为什么想娶我？”他是在期待什么吗？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因为我看了你五天还没看烦，所以我觉得你就是我永远也看不腻忘不掉的那个人。”楚梨冲他眨了眨眼睛，接着说，“我爹说如果遇到这个人，我就会跟他成亲。所以，我们成亲吧。”
原来不是因为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永远也看不腻他这张脸！尚若人生平第一次为自己的脸长得过于俊美而懊恼。
时值深秋，空旷的山野偶有秋风来袭，树枝上枯黄的老叶纷纷飘零。
两个男人站在半山腰崖壁处，负手而立，眺望远方。
“你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
时间转眼过了两个月，尚若人的伤早已好得七七八八。
“晚辈明白楚大侠的意思。可是……”尚若人苦笑，他怎会不明白他的顾虑？两个月来，楚梨与他朝夕相处，更加认定他是她看不腻忘不掉的那个人，日日嚷嚷着要他嫁给她。可是，他跟她是不该有交集的，否则受伤的只会是单纯善良的她。如果他再不乘早离开，日后只怕会伤她更深。这些道理他也明白，然而他却舍不得离开，舍不得这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更舍不得天真无邪的她。如果可以，他希望可以这样和她在一起生活一辈子。
“我们父女只是浪迹江湖的无名小卒，可是我们的生活无忧无虑单纯快乐。而你，我不想探究你到底是何来历，又因何会被众多大内高手追杀，我只知道，我不想跟朝廷扯上任何瓜葛，更不希望梨子嫁给朝廷中人，身陷争权夺利的不堪困境。”
尚若人沉默以对。楚大海的顾虑也正是他的顾虑。楚梨太过单纯，根本无法适应官场的黑暗宫廷的斗争。而他早已是身陷其中而不能自拔的人。可他真的是不能自拔吗？也许……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让他惊喜不已。
“如果可以两全，楚大侠会让梨子嫁给我吗？”
楚大海转头看着他，“那就要看你的两全之法是否可行。”
“让梨子嫁给我，而我退出官场。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还梨子一个两袖清风无官无品与朝廷再无瓜葛的布衣夫君。”他依然面带微笑，可眼神却变得无比的坚定。
楚大海有些错愕的望着他。他竟然愿意为了梨子放弃似锦前程和荣华富贵！他不想相信，可是却找不出不信的理由。两个月来，梨子对他的痴缠他看在眼里，可他对梨子的爱恋，他又何尝不是尽收眼底。他们的相恋已成事实，他说不又有何意？
“如果你有信心三年后回来梨子还记得你是谁的话，我不反对。”
“尚若人，你整个早上跑哪里去了？”尚若人刚刚回到茅屋便被楚梨逮个正着。“本女侠肚子饿了，你快去帮弄点吃的来。”
“我？”尚若人惊问。满心的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当然是你啦。我爹不在，不是你难道是我？”楚梨睁大眼瞪着他，“本女侠从来不会下厨，你可别指望我会自己弄吃的哦。”
她竟然不会做饭？这一点确实让他有些意外，可是她不总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吗？就像他会对她动心爱上她不也在他意料之外吗？
淡淡的笑容僵了片刻，瞬间转变成更加清晰的灿笑。原来他已经爱上她了？他还以为他对她的感觉仅仅是喜欢和她相处时的快乐、认为她独一无二、想跟她在一起……其实早在那一刻，在她明明无力却奋力的想要背起他，在她哭着说要救他时他就知道，这一生都逃不开她了。
尚若人静静的凝视着她，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眼中澎湃着深切的情意。
天地间突然变得一片寂静，连秋风刮过吹落枯叶的声音都消失无踪，唯有一片黄叶纷飞的树林，在无声的演绎着属于它们的缱绻。
他低头看了看左手大拇指上的翡翠玉扳指，这是先皇驾崩时御赐之物，既显其身份，又有免死之功效。这个玉扳指自那时起就一直戴在他手上。
他缓缓将之摘下，随以红绳串起。
“女侠的救命之恩若人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处，希望女侠莫要嫌弃。”他淡笑望着她，眼中流露着真真切切的情意。“这是我身上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东西，现在我把它当做嫁妆送给楚女侠。”
话语中，他轻轻的帮她戴在脖子上。
楚梨愣愣的过了半响才回过神来，呆呆的问：“你，是在向我求亲吗？”
“你说呢？”
“呵呵呵……”楚梨娇笑着，突然烦恼的拧眉撅嘴，“我们今天就成亲好不好？”
“今天！？”这么急？
“当然啦，要是明天你反悔怎么办？吼——之前我一直说要跟你成亲你都是只知道笑笑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鬼知道你今天吃错什么药了啊？嘿嘿，那我还不抓住时机？”
“好！我们今晚就成亲！”他已经得到岳父大人的许可，一切都可以名正言顺了。
尚若人和楚梨的婚礼在楚大海的见证下举行了。没有盛大的典礼，没有热闹的酒宴，甚至没有八抬大轿三媒六聘，但是却有着化不开的浓情蜜意和楚大海这个长辈的诚挚祝福。
温馨的生活在欢笑声中拉开了序幕，然而，不过短短半月时日，分别便提前到来。
那一日，深秋，满山的枯叶随风飘零，扬扬洒洒铺满了出山之路。
“你真的要走吗？”楚梨一路跟在尚若人身后，不死心的问。她不想跟他分开。
“我会回来的，你等我！”尚若人驻足，转身将她紧紧的拥入怀中。“你说过我是你永远也看不腻忘不掉的人，所以你一定要记着我，记着我的相貌记着我的声音记着我的名字记着我们之间的一切等我回来！”
日前下山听闻，宫中事变，太后已经发动政变将皇上软禁，他不能再多做逗留了。迟了只怕绥姜皇朝就要改天换日了。离开，实属无奈。
“你要走多久？要是太久的话，我可不保证自己还记得你哦。”楚梨撇撇嘴，不是她吓他，而是她对自己的记性也没有信心呵。
“快则一年，迟则三年。三年之期一到，为夫定然回来这里找你。所以，你乖乖的呆在这里等着我，哪里也别去，好不好？”他不想让她卷入纷争，更不想让她无辜受累，待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好！我答应你留在这里等你。可你也一定要按时回来哦。要是三年后你不回来的话，我就把你忘得干干净净！”楚梨忍住眼中的泪意，高昂起头，“哼，本女侠说到做到！”
“好好。”
手加重了力道，紧紧紧紧的抱住了她，久久不愿放开。
尚若人离开两个月后，楚梨得知自己怀孕，喜笑颜开。
尚若人离开九个半月后，楚梨生下一个男孩儿，因为懊恼孩子的父亲不在身边，故而为孩子取名楚辞。
尚若人离开一年后，楚梨一直欢快的照料着孩子，心心念念的等着他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尚若人离开两年后，楚辞学会了走路，学会了喊娘亲、喊外公，却不会叫爹爹，因为楚梨懊恼孩子的父亲迟迟不归，所以不教他。
尚若人离开三年后，楚梨牵着孩子等在他们分别的地方，从天亮等到天黑，从天黑等到天亮……等足了三天三夜后，楚梨一言不发抱着孩子回家，从此再不到此处。
尚若人离开四年后，楚梨开始绝口不提他，也不许父亲提及他。
……
尚若人离开八年后，楚梨已经完全不记得跟他有关的一切，甚至连无辜的儿子也因此受累——她不记得他几岁，也不记得他什么时候生日。
尚若人离开九年后，楚梨生活得很开心，像未与他相遇前一样无忧无虑，可是他的父亲和儿子却要她面对现实，逼她入京寻夫。
于是，她离开生活了九年的地方，步入茫茫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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