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前尘往事浮生梦
夜黑风高。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入宰相府东厢主人房中。
房中无灯,漆黑一片。
隐约中,高个子将肩上的什么东西放在床榻上,然后拉过锦被盖上。
“外公,这样真的可以吗?”一个稚气的童声小小声的问,话语中有着明显的疑虑。
“当然啦。也不看看你外公我是谁?想当年我威震江湖的时候……”
老者意气风发的话当年还未说出口,只听得门外沉重的脚步声渐进,顿时住了口,伸手抱起稚童越窗而出,隐身窗外。
“外公,把我娘这样直接丢在我爹房里不好吧?要是她醒过来……”稚童不无担忧的在老者耳边小声说。
“你都说那是你爹了,你还担心什么?”老者一巴掌拍上稚童的脑瓜子,虽然不响却很疼,疼得稚童龇牙咧嘴,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你不是一直抱怨你娘都不记得你的生日,也不记得你几岁?”
稚童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满是怀疑的轻声问道:“那个,只要我娘跟我爹相认,她就能记得我的生日,也会记得我几岁吗?”他实在想不出他娘不记得他的生日和他的年龄跟他爹有什么关系,还非得逼他娘一个人上京找他爹。害他一路上都好担心他娘,又不能跳出来帮忙……
“当然是真的。外公什么时候骗过你啦?”老者伸手再次拍向稚童,这次却被他机灵的避开。
“我爹回房啦……”稚童略显激动的声音刚刚响起,下一刻就被老者捂住了嘴。
一切又回复寂静。只听得门被推开时的咯吱声响起。
上官若人推开门,走进黑暗的房间。循着熟悉的方向走到到桌旁拿起火折子,呆滞片刻后却又在叹息声中放下。心中无光,就算眼前如何明亮也是枉然。这烛火不点也罢。
身心俱疲的他此刻只想马上进入梦乡。沉重的步伐迈向床边。
“谁!?”
他刚躺上床,一触碰到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物体,立刻警戒的弹跳起来。
曾经有个人老是喜欢霸占他的床,可是那个人素来习惯点着烛火,让房间灯火通明。所以,他不认为这个胆敢偷偷摸上他的床的人会是那个人。
“呼——”他迅速摸过火折子,吹燃,点灯。拿着烛台回身,却被床上之人惊吓到不知该作何反应,任凭手中的烛台掉在地上熄灭。
瞬间的光亮,却让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张脸。娃娃脸,楚梨的脸。
就在这时,听弦自门外冲进来,紧张的问:“大人,出什么事了?”
“没,没事。”上官若人回过神来,摆摆手,“你出去吧,我很累,想休息了。没我的吩咐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
极目四下,一切安好,唯有床上略微突起的地方似有不妥。但是由于房里光线实在太暗,他也说不出有何不妥,只得领命退出房间。“是的,大人。”
为什么明明应该在轩辕府成亲的人却出现在他的房里?为什么在他决定放手的时候她却跑回来?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戏弄他?……
“梨,梨子!”上官若人轻轻的叫了一声,低哑的声音中有着明显的颤抖。
稍待,没有回应。以为她是睡着了,伸手想要摇醒她,可伸出去的手却在中途停顿,转而颤抖着缓缓的轻轻的抚上她沉睡的脸,小心翼翼,温柔呵疼。
他的梨子,他挚爱的女人,曾救他于垂危的女人,他誓言要相守一辈子的女人……可如今却成为他痛苦与折磨的源泉。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依然像九年前一样深爱着她,可他却已经承诺了为另一个因他而苦的女人负责。如果她在相逢之初便于他相认,如果她能够早一点原谅他与他相认,又或者她永远都不来与他相认,也许他现在就不会如此痛苦了。偏偏她要在他将承诺给了别人之后来……他的一生只能为一个女人负责……
夜本就漫长,可上官若人却希望这个夜晚能够没有黎明。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哪怕什么也看不清,只要知道床上躺着的人是她,他就心满意足了。让他这样静静的守候着她,直到天明吧。也许,他能这样守护她的时间就只剩下这一夜了。
当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房间时,楚梨终于睁开了双眸。
坐起身,展开双臂正准备伸个懒腰,可陌生的房间让她猛然一怔,双臂停滞在半空。
她成亲了?……这,是轩辕亦然的房间?……为何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醒了?”
当熟悉的声音传来,她这才惊觉房间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抬眸,一个身影逆着光矗立窗口,让她看不清容貌,如此模糊,却又那样熟悉,仿佛来自记忆最深处。
“你是谁?”疑问脱口而出,“我们以前认识吗?”
床边之人没有回答,只是径直朝她走过来,走到床前,走到她眼前。
“上官若人!!?”楚梨惊叫着从床上蹦起来,“怎么是你?为什么是你?我不是跟轩辕亦然成亲了吗?这是什么地方?这儿该不会是你的房间吧?别告诉我我现在真的是在宰相府而不是轩辕府哦!……啊啊——”
双臂下垂,双拳自然紧握,抬头,张嘴,震天的呐喊穿破屋顶直达云霄。
“你一直带着它?”
波澜不惊的声音中,一个由红绳穿着的润泽通透的翠玉扳指摇晃着悬在她脸部上空。
楚梨一把抢过扳指攥在手里,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心绪开始不停的翻搅。这个玉扳指是轩辕亦然送她的,跟他上官若人没关系,事实就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她越是这样对自己说,心里反而越是不踏实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开始闹腾着要破笼而出,让她惊恐,让她不安。“我是不是一直带着它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上官若人轻轻勾起嘴角,扬起一抹噬人的微笑。微笑中,楚梨不自觉的失了魂。微笑中,他轻轻掰开她的手取出玉扳指。微笑中,他如九年前一般将它挂上她弧度美好的颈项。“你忘了?九年前,我也是这样将它挂在你脖子上,说是给你的嫁妆。”
……嫁妆?玉扳指?
……一片随风而舞的深秋树林,一个丹凤桃花目的俊美男人,一只价值不菲的翡翠玉扳指,一句大煞风景的求婚情话……
一切尘封的记忆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
……一个快乐无忧的小女子,跟着父亲浪迹江湖……
……一个身负重伤却依然美得不像人间凡俗的男人……
……杀戮,逃亡,隐居……
“不,我不记得,我不记得你,不记得玉扳指,不记得一切的一切。我什么都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要记得……”
楚梨面无血色,颤抖着一步一步往后退。口中的喃喃低语像是在说给上官若人听,却更像是在自我安慰。
退到无路可退,她跌坐床上,刚触及床沿却又像受惊的小动物弹跳起来,推开挡道的上官若人,飞奔而出。
“梨子!梨子!”
上官若人追出房间,却早已不见了佳人芳踪。
他可以假装骗自己他可以放手,却骗不过自己始终如一的心。
当他告诉自己千万遍,天明之后就与她一刀两断将过往归于云烟时,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很坚定。然而,当他看到她不经意露出颈外的玉扳指时,心再次动摇。是承担对皇后的责任,还是遵循自己的心声完成对她一生的允诺?他要如何抉择?
他需要她来帮他做决定!只要她说一句她一直在等他,只要这么一句话,他便能明确自己的方向。可是,从相遇之初至今,她都不愿与他坦诚相待,甚至还装作不认识他。要他如何坚定自己与她相守一生的心?
夏末,无风。萎靡的太阳无所适从的在云层中穿行。
边塞小镇上,一对父女相携而行。父亲四十余岁,身形挺拔,容貌俊朗,一股专属于习武之人的英气盈然眉宇之间,不凡的气度加上他腰间佩带的上好古剑,即使他神色如常,言语不说,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是江湖人。
然而,十七八岁的少女逢人便自称“本女侠”,还不时将手上宝剑显露人前,可惜却没人相信她真的是江湖女侠。究其原因,只因她个子娇小,生性活泼,尤其是一张柔和甜美的娃娃脸更是惹人疼爱。明明已经十七岁,却跟十四五岁的毛丫头无异。
“爹,我们干嘛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啊?害得我连惩奸除恶的机会都没有。”少女撅着嘴,满心不悦,她可是武功盖世的侠女,不去人多的地方锄强扶弱多可惜。
“你还想惩奸除恶?”中年男子斜睨自家女儿一眼,诉不尽的无奈啊。也不想想他们为什么会到这偏远到几乎人迹罕至的鬼地方来!还不是因为她自以为是的“行侠仗义”,结果得罪了武林世家,落得被众多武林高手追杀,这才不得不带着她躲的远远的。可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女儿却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啦!你女儿我这么好的武功……”少女洋洋自得的高昂起头,正准备在父亲面前夸奖自己一番,这时一个女人凄惨的哭喊声远远地传了过来。“救命,救命啊!”
听到呼救声,少女顿时眉飞色舞眼冒金光,急切转身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发髻披散衣衫凌乱的妇人哭喊着朝着这个方向奔过来,她身后还跟了个手持藤条面相凶恶的男人。
眼看那女人就要跑到少女跟前,谁料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狠狠的摔趴在地。这时,跟在她后面的男人乘机追了上来。
“你再跑啊!跑啊!看老子追不追的上你!”男人龇牙咧嘴恶狠狠的冲地上的女人咆哮着。说话间,他手上的藤条已经重重的落在女人身上。
“啊——”女人疼得大叫起来。
“你也知道疼啊?怕疼还敢跑?嗯?”说着,男人再次将藤条挥向女人。可是藤条却在半空中突然断成了两截。
男人惊愕的抬头,只见一个小姑娘模样的女子手持长剑傲然矗立。
“哪里冒出来的臭丫头?敢管老子的,闲,闲事……”男人的用藤条指着少女破口大骂,只可惜,话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不过眨眼的功夫,少女轻舞手中利剑,男人手中的半截藤条便被一小截一小截的消去,最后一剑挥过,男人几乎感觉到剑锋划过手背的冰凉。
男人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少女又已飞起一脚踹向他,男人顿时难堪的趴倒在地。
“哼!有本女侠在,看你还敢不敢当街欺负女人!”少女神气活现的一甩头,紧接着纤腕轻转,手中长剑以无比优美的方式回归剑鞘。
“你没事吧?本女侠已经帮你教训那个恶人了。”少女灿笑着伸手去搀扶地上的女人。谁料,那女人爬起来转身一个巴掌扇在少女脸上,还用力的推开她,奔向地上那个男人。
“相公,你没事吧?”女人紧张兮兮的将男人浑身上下查看了好几遍,这才扶起他,“相公,我们回家吧,别理那个疯丫头。”
女人与男人相携离去,少女却愣在原地呆若木鸡。灿烂的笑容还僵挂在脸上,左边脸颊的疼痛却已透骨钻心。
“啊——啊啊——啊啊啊——”震天的怒吼响起。
风起,云涌,连太阳也适时的躲进层云中不再露脸。
“喊累了没?我们该赶路了。”中年男子适时的敲敲女儿的脑袋,又抬头看看天,“看样子快要下雨了,再不找个地方落脚的话,我们就要变落汤鸡了。”说话间,人已经走出几丈远。
少女愤愤的瞪着父亲的背影,伸手摸摸还有些犯疼的脸颊,咬牙道:“本女侠再也不多管闲事了!哼!”抬脚走人。可不管她怎么用力,脚却像突然生了根,怎么也提不起来。
诶?她的脚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低头,一双纤细白皙的大手像铁箍一样死死的抓着她的脚脖子,而大手的主人身上一袭胜雪的白衣上早已血迹斑斑。
就在这时,一群黑衣蒙面人持刀向这边冲过来。
一、二、三……八个!!这么多人?少女艰难的吞了口唾沫。
咳咳,她不是怕他们人多势众,真的不是因为害怕哦……少女心虚的为自己找了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她刚刚才对天发誓,再也不多管闲事的。所以……
眼看那群蒙面人已经逼到眼前,她抬起脚准备踹开脚上的拘绊。就在这时,那个人抬起头望着她,轻轻的勾唇……
……英挺却不失柔和的剑眉,深邃黝黑却有着漂亮弧度的丹凤桃花目……柔和的脸庞,美玉般白净的面庞……优美的唇形,开阖间荡起万种风情。不过是一个平常的微笑,却被他演绎得勾魂夺魄噬人心神。
妖孽!少女能想到的只有这个词。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居然可以长成这样。
食色,性也!一个微笑让少女改变了心意。救他变得义不容辞,因为她是女侠。
上天明鉴,她是路见不平拔剑相助的女侠,救他可不是因为他有几分姿色。当然啦,他好像不是只有几分姿色,而是很有姿色,可这绝对绝对不是她救他的原因。她可以用她老爹的名誉来发誓,如果她救他是别有用心的话,让她从今以后再也做不成女侠。
少女一如既往以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挡在重伤男人身前,抬头挺胸雄赳赳气昂昂的冲八名黑衣蒙面人叫嚣道:“有本女侠在,你们休想伤他一根汗毛!”
……身为父亲的中年男子虽早已走出十余丈远,此刻却不得不摇头叹息着折回来,他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傻女儿啊,被八个大内高手围攻却不知道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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