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吗?”
“不能。”
“……那你能吻我一下吗?”
谭霖望着那张他熟悉到了骨子里去的秀丽面容,暌违已久的柔情如同纷飞的濛濛细雨不期而至地绕上了心头,闭上眼默认了那片缓缓凑上来的红唇。
熟悉的唇齿相依,熟悉的唾沫交缠,最后还有不可避免的……闪光灯!
近乎粗暴地撕攘开缠在自己脖子上的柔软双臂,谭霖飞快地瞟一眼林子中那个熟悉的摄影师,转又盯着娇怯美人那副泰然自若的神情,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又利用我!”
裴语不发一言地整了整因为相拥而有些凌乱的衣着,又从皮包里掏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妆容,见从中看不到半分失态后才漫不经心地笑着回应:“怎么这么说?”
这时,藏在林木后的摄影师扛着专业器具步伐匆匆地出现,裴语不顾谭霖的黑脸迫不及待地问:“照片呢?”
面相不起眼的男人沉默地把挂在脖子上的相机递给她,裴语凑近了仔细翻看着由连拍照下来的数张照片,片刻后,她满意地指着其中最显唯美的一张轻声道:“就是这张。”
被两人无视良久的谭霖忍无可忍地大喊:“你们够了!把照片给我——”就在他劈手想要抢夺相机的时候,两人忽然如同穿透林间的清风一样倏然远逝,一时间连黑点般的背影都看不明晰。
“啊——”
心情郁闷地自午睡中惊醒,谭霖神情索然地用手梳理着自己的一头短发,下巴磕在书桌上难抒气愤地嘟哝:“我就知道,她又会来这一套,该死的……”
“知道还被骗?”
听到这道阴测测的声音,谭霖吃惊地自椅子上一弹而起,有些迷惑地看着坐在身旁的躺椅上神色不愉的曹坤。
蜜蜂嗡嗡叫着来回飞舞,不时落到窗台上盛开的紫色桔梗蕊中,潮热的风拂面而过,他迷糊的头脑在漫天热气里总算是清醒了几分,望着曹坤结结巴巴地开口:“表、表哥,你什、什么时候来的?”
曹坤懒得多言地轻哼一声,径直递给他一本被翻开的娱乐杂志。
谭霖手忙脚乱地接过,但只瞄了一眼花花绿绿并加粗的标题便嫌恶地松开手,任由杂志“砰”的一声在木制地板上砸了个四脚朝天。
“又是这些!媒体真是吃饱了不嫌撑得慌,整天报道这些有意思吗?”
脸皱成一团地抱怨着,谭霖浑身的怨气都快实体化了,面庞上密布的阴云浓得让人一望即知。
“你不准备澄清?”
曹坤不关心他明显暴躁的情绪,而是神色冷淡地指出这一不容推诿的关键问题。
谭霖语塞,眼神四处漂移,有些心虚地跌坐在椅子上。
“裴语让你这么做的?”
对谭霖软得一吹即化的耳根子心中有数,曹坤那张姣美更胜女子的面容上渐渐晕染开了极淡的绯色怒火,本就昳丽的容貌如同沾了露水的鲜桃般越发活色生香。
谭霖有些害怕,却还是不甘地强作辩解:“裴语靠她自己打拼到今天不容易,不能就因为这个事毁了她。”
“哦,”几乎被气笑地曹坤冷冷看着他,不再顾虑地用话戳他的心窝子,“那你想过大姨的感受吗?”
“她好端端的儿子成了一个脚踏两只船的负心汉——呵,说不定今后还有更难听的称号呢。”
曹坤不信当初就眼高于顶的裴语会突然转了性子,对她百般看不上眼的一个毛头小子献起殷勤来,在这桩处处蹊跷的事情背后必然有某种她不得不这么做的缘由。
想到温婉端庄的母亲,谭霖不是滋味地住了嘴,却也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
易宛秋是和他母亲一样的大家小姐,受些不值一提的委屈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家境清贫的裴语遭受不起这个挫折,事业一旦倾覆,不能回头的她就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曹坤冷眼看着他余情未了地千般替裴语着想,也不去提醒他此时选择护着裴语,就相当于把他今天才分手的女友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但他也理解谭霖这种无所谓的心态,因为再轰动一时的舆论中心也有平静下来的一天。而这一天通常不会太遥远。
曹坤拿起一本装帧精美的普希金诗选随性地翻阅着,遇到有所触动的句子便停下来细细咀嚼,直到他愕然而又感动地看到了这样一首诗——“你看见那个站在峭岩上的少女吗?穿着白色的衣裳,高临在波涛之上……但是相信我吧:就是那个站在峭岩上的少女,她比波浪、天空和风暴,还更漂亮。”
漫天丽霞仿佛是由水彩画家细笔湿染而就,妙趣横生,和着窗口渐渐沉落的红艳日头,给人一派美不胜收的妩媚美态。
易宛秋推开虚掩的房门,书房内古朴而又厚重的陈设霎时一览无遗地呈现在她眼前,没有停留或思考,她步履轻快地走过肃立的易疏身旁,向端坐于梨花木书案后的易泷奉上一杯泛着袅袅清香的茶水。
“父亲,请。”
见到易宛秋这番毫不失礼的动作,以及她面上一派纯然的孺慕之情,易泷极为受用地带笑夸赞:“好孩子。”说完,他温文和煦地看着她,屈指敲了敲面前的书案。“放在这儿吧。”
易宛秋毫不犹豫地照做,然后拢着裙子小步走到易疏身边站好,准备听这个百年难见一回的父亲又一次训话。
在她的记忆里,易泷每次回来都是为了受委屈的易琛二人——他想替他们从冯盈手里讨回公道。但是,易泷不仅吵架吵不过冯盈,还说不出冯盈究竟哪里做得不对,于是只能把一腔怒火加倍撒到她身上。自诩君子的他不动手,只是声色俱厉地用大道理把她训斥一通。虽然事后冯盈也会变本加厉地找易琛两人的麻烦,但她手头经常有大批工作急需处理,不像易泷有大把空闲可以用来浪费在对孩子挑刺上。
易泷伸手松了松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清咳一声,而后,不但不忙着说话反而借着如纱的灯光端详起自己的两个孩子来。
易泷俊美的面容上无喜无怒,挺立的身姿俊拔如玉树,易宛秋眼底含笑地望着他,幽静至极,秀雅聘婷若芝兰。
可见即使没有他的抚育和陪伴,这双儿女终究还是随着岁月流淌出落得越发出色了。
然而,也许是未落尽的夕阳太过凄美柔化了他的感官,也或许是橙黄的灯光过于朦胧腐蚀了他的思维,易泷忽然对面前的这两人生起一股沧桑而又自然的陌生感。就仿佛他们不是他的孩子,而是邻居家来此做客的一双形貌俱佳的小客人。
——儿子由父亲躬亲抚养,所以他不熟悉,那女儿呢?
易泷有些恍惚地忆起,易宛秋出生前后是他和冯盈闹得最凶的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