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作女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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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 月季

满脸喜气的冯盈没有回答,反而急急地催促起易宛秋来。“行了,出去出去,乖——”

易宛秋撇撇嘴,一路不怎么高兴地被冯盈推到了门外,见到这扇隔音效果不佳的薄木门在她眼前“吱呀”一声闭紧,她踮着脚轻轻扭头,好奇地将耳朵贴到门扉上。

有隐隐约约的谈话声,但是因为压得很低,听不清晰。

易宛秋深吸口气闭上眼,用带着翅膀的想象力为自己描摹出一幅音色俱全的画面:

冯盈伏在床头痛哭,泪水在那张悲伤的面容上肆掠,“易小宛怎么就学不乖呢?我真后悔生下她。”

冯昀摇摇头叹息一声,“早该掐死了,作孽啊。”

被至亲痛恨、嫌恶的酸楚一下子涌上了鼻头,易宛秋有些颤抖地轻轻咬唇,克制不住地浸淫在这种感受里——仿佛独身处于一座四面环海的孤岛,看着逐渐上涨的潮水,只能抱着自己发抖。这滋味酸酸楚楚,与没熟透的西红柿相仿,咬一口,汁水横流,最初还觉得糟糕,却在再三尝试后难以遏制地爱上它。

不,还不够,西红柿的味道太清淡。

易宛秋吸着气默声念道,脑海中的画面也随之一转,转到了与谭霖分手的那一幕:

谭霖深情款款地看着他手中的报纸,指着照片上那个女人对她道:“你看到了——她这么美这么可爱,你怎么比得上呢?我爱她,非常爱她……”

而她就这么孤苦伶仃地站在他面前,听着男友倾诉他对其他女人的爱,嫉妒的火焰无声在心底哔哔剥剥地燃烧,烧透了的余烬里散发出一种很美的松木香气,似乎还混着淡而清澄的琥珀香。

易宛秋颤抖着把脸与门贴得更紧,这种感觉,这种被所有人抛弃,这种天崩地裂、全世界一起崩塌的感觉……

好、爽、啊!

“……小宛?”

来自现实的清冷嗓音惊醒了如堕迷雾中的易宛秋,一片空白的脑子险些直接当机,旋即念头飞转,她反应极快地以手撑额,用虚弱的状态轻声说:“哥,我有些不舒服。”

从标志性的声音听出来人是易疏,易宛秋庆幸得长吁一口气后又忽觉后怕——要是来的不是寡言的自家亲哥呢?

易疏清俊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他冷淡地看着易宛秋犹带泪光的眼睛,和声道:“最近乖一些。”

可能是心虚作祟,易宛秋对这位难得见一次的兄长有些发憷,无比乖觉地点点头,她沉默地让开了通往病房的道路。

麝墨香里,与她擦肩而过的易疏脚步微顿,然后易宛秋就难辨滋味地看到那个素来漠然的兄长居然伸掌安慰性地抚了抚她的发顶,特地在进房前丢下一句:“别太伤心。”

怔在原地的易宛秋没有听见耳畔突然响起来的争论声,而是有些发傻地闻着萦绕鼻端的冰冷墨香,眼底各种神色如不定的卷云般急剧变幻。幻臆中的琥珀香就像一戳就破的泡沫,已默然匿迹,而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也好似涟漪,终究只是浅而又浅地浮于心湖表面,如今连消失也留不下一丝痕迹。

勾起唇角,她心情极好地揉揉有些发窘的脸,不再尝试着想象出新一轮自己为苦情女主角的恩怨情仇。

一墙之隔的病房内是一派让人窒息的沉默,除开神色不变静候一旁的李芳和看戏似的冯昀,剩下的那对母子就如宿世仇人般互不相让,已斗法了一场又一场。

“我是为了你好。”

冯盈拧着眉心,硬邦邦地对冥顽不灵的易疏道。

易疏用那双格外清亮的眼凝视着自己固执的母亲,有些疲惫似的微叹:“我知道。”

这个问题他们已经争论过多少回了?

压下心底的烦躁,他语气不变地重申道:“担任首席执行官是我自己的决定。”

“好,有骨气!”

冯昀激赏的赞语惹来冯盈怪罪而又恼火地一瞥,“爸,你就别添乱了!”弹压下了父亲的意见,她转头对易疏飞快地提出一连串的问题:“易泷跟你捣乱你怎么办?名分上他是你爸,实际上他也是你爸!做得好被易初阳忌惮了怎么办?他不像你外公身体还好着呢!做得不好他们可正等着!”

“不能继承公司我也能创业,就算创业失败了我也能重头再来。没人会饿死——我有手有脚,怎么也找得到一条活路。”

易疏知道,冯盈是担心他由于大意丢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可他不愿意玩什么从基层一步步往上爬的把戏。既然名正言顺,登基便是,何必瞻前顾后?

语毕,他向冯盈轻轻颔首,又看了闭目养神的冯昀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首次踏足的病房。

“这孩子,心可真硬。”

冯盈有些难以接受地喃喃自语,一年到头她也见不到易疏几次,所以对他的真实脾性还是头一回领教。

闻言,冯昀突然睁开眼嘶声反对:“你又看错了,你的乖女儿才是生就一副铁石心肠。”

冯盈难掩惊骇地向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冯昀则是低低哼笑了一声:“我早就支走了那丫头,还等你担心?”

“爸,你个老糊涂。”

回转过头的冯盈声音很平静,表情也如常,抚养了她二十余年的冯昀却明白这才是她真正愤怒的模样。

“老了……的确老了。”冯昀不做争辩地随声附和,复又阖眼,听着自己女儿平淡地谈起其它需要他定夺的事情。

横生的枝桠遮住了光线,青绿的藤蔓挨着粗壮的树身绕满了匝,站在古井旁的易宛秋自这棵百年古樟下仰头,有些羡慕地望着那些碧翠的叶和它们那随着阳光婆娑轻舞的影子。

“小小姐,你在这儿做什么?”

李婆远远地自另一方惊呼出声,易宛秋缓缓回头,发现上了年纪的她正气喘吁吁地倚着圆拱门向这头望来,眼底满含担忧和急切。

她不由露出开心的神色高声回答:“没什么,我只是想看看妈妈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这里是冯家老宅里一处封闭的庭院,因为人手的严重不足,很多类同的小院子已日趋荒废。

外公到底怎么想的?那么多年轻人不留,偏偏就只留下老得快走不动的李婆一家。

牵着随风飞扬的裙摆快步踩过遍地的齐踝野草,易宛秋心底泛嘀咕地瞟着周围的景色:斑驳掉漆的外墙,无片瓦遮蔽的屋顶,喧宾夺主的梁上燕及草地鼠……处处都显出急需修缮、整饬的模样。

“唉哟,小小姐,你可别再乱跑喽。”

李婆那双干枯发皱却温暖的大手一把捉住了易宛秋的胳膊,她不厌其烦地牵引着对方向花园走去,嘴里喋喋不休:“老爷哪儿都好,就是这爱花的毛病改不了。有多少年啦?嗯,我想想——自夫人死后,他就爱上了打理这一亩三分地,怎么也该有十年喽。我倒不是觉得这习惯不好,念旧,怎么不好?就是……”

易宛秋没有一丝不耐地噙笑听着李婆讲古,非但不觉无聊,反而对这些自己不曾听闻的事倍感有趣。

“我说——哟,到地儿了。”

说完这句话,李婆意犹未尽地收了口。

易宛秋霎时停下脚步,带着几分期待地抬眼看向“花园”——说是一亩三分地,就真的半分不多,而这块不大的方形小花圃上栽满了一种既不名贵也无甚特色的花,经过此地主人无微不至的照料,兀自在骄阳下开得热烈醉人。

因为已从李婆的话里得知冯昀由于他夫人的缘故酷爱月季,易宛秋见到这铺天盖地的粉色时倒没有多吃惊,只有些许失望。

她还以为外公至少也会种一株其他的花呢。

李婆眼露慈爱地对易宛秋道:“把这盆抱回去吧。”

花圃边的砖地上整齐地摆着一排花盆,而她所指的那盆便是其中开得最好的,鲜丽得就像一位不胜娇妍的娉婷美人,纵是在满院同样的花色下也显出了独一份的漂亮劲儿。

眼见李婆说完就利落地弯了腰准备帮她抱花盆,易宛秋微惊地睁圆眼,慌忙拦住她。

“您可别,放着我自己来。”

“哎——”李婆欣慰地应一声,看着易宛秋一点也不嫌弃地抱起沾着泥土的花盆,笑得快合不拢嘴了。“阿婆就知道没看错人,小小姐和小姐的性子一样,好得很。”

浓郁的月季清香直往鼻子里钻,易宛秋顾不得考虑自己和冯盈的性格有哪点相似,只是眨巴着眼睛头皮发麻地想:这一盆再加上外公陆续差人送到家里的就已是六盆,今后不会还有吧?

她不喜欢月季,也不喜欢养东西,所以怎么可能愉快地养月季呢?

一边的李婆唠叨兴致又起:“说到小姐,那可是脾气最好不过的一个人了,阿婆到今天都还记得她拈花而笑时那副水灵灵的模样……”

因为冯昀分派给她的任务已完成,又失了兴致,易宛秋草草应付几句,又硬下心拒绝了李婆的再三留饭,才有些解脱地上了停留在这座中式老宅外的豪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