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发动之前,她最后透过车窗看了那幢被映成黑白二色的古宅一眼,也许是心绪作怪,在此时的她看来,它和它那充斥着萧瑟凄清的垂暮之气的主人像极了。
想到那因为和易氏合并所以早就不复存在的冯氏公司,还有她短短半年之内便经历了四次抢救的外公,易宛秋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一种自身难以形容的悲哀,深黑厚重的车帘悄然垂落,她略微迷惑地抚着胸口想:这种感受,好像并不能让她觉得快乐?
“小姐,坐稳了。”刘伯在前座笑着提示,他是一贯都带着喜气的。
一阵轻微的震动过后,汽车像一个热爱长跑的青年人一样兴奋地开始了驰驶。
为了排解心头莫名的情绪,易宛秋蹭掉了鞋抱膝坐在铺着薄羊毛毯的车座上,怏怏对他道:“刘伯,放点东西听吧。”
“好嘞。”刘伯边一边答应着一边熟练地调着频道。
“好球——那飞起一脚的角度太妙了!”世界杯过掉,小姐应该不会喜欢。
“京都乔氏当家乔晔涉嫌非法集资、入室抢劫、绑架等五项重罪,已被……”政界新闻调掉,小姐肯定不喜欢。
“欢迎收听娱乐在线——本期专题是娱乐圈中的‘永恒女神’,乔以舒!”
连续按掉了两个频道的刘伯眉头一皱,这回是他自己不喜欢,因为他对与娱乐圈沾边的任何人都好感欠奉。正当他抬起手准备换频道,就听到他那位习惯性忧郁的小姐奇迹般振奋了精神,惊呼道:“就听这个!”
现在的年轻人哟,追星追得既疯又魔喽。
不做多想地感叹一声,望着前方不容分心的岔路口,刘伯手中方向盘轻轻一打,无比平稳地绕上了左侧的高速公路。
“乔以舒因代言‘宝石之王’钻石而被她的影迷称为‘永恒女神’,但很少有人知道,她被冠以如斯称号的另一个缘由——冷心冷情。她的冷漠到了无论是亲情、友情抑或爱情全然不能打动分毫的地步,可……”
曹坤利索地抽出钥匙,犹自播报的声音戛然而止。“嘀”的一声锁好车,又向公司门口那些纷纷涌过来打招呼的员工随意点点头,他像大型猫科动物一样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到了敞阔的大厅内。
“老板。”
“曹经理——”
这两声同时响起的称呼分别出自一位俊秀青年和一位相貌平凡的中年男人。
两人对视数秒,最终青年人先退了一步,和气对中年人道:“葛经理先讲。”
葛经理不失矜持地笑应:“小潘,谢了。改天葛大哥请你吃饭。”然后他转而笑意喜人地瞅着曹坤,“我是来跟您说一声,那份企划案没有通过。点子很好,但是最近公司流动资金太紧张,实在是没法子呀!”
说完,他径自抬腕看了看手表,露出浮夸的惊讶之色。“哎呦,饭点到了,我也得走喽——您看?”
曹坤轻睨他一眼,不慌不忙地接过话头,“听说爷爷又发脾气了,他老人家最近可好?”
“好着呢,嫣然小姐时常过去陪他,还有……嫣然小姐的男友也会一道过去。”
葛经理回答得有些踌躇,因为他拿捏不准这位孙少爷的确切心思。曹家有两位不成器的少爷,也有两个出色的孙辈。曹嫣然是大少爷所出之独女,曹坤则是小少爷的独子。按一般人家的观念,家业继承权肯定得优先考虑男孙,偏偏曹家从祖上起就定下了一个不可动摇的规矩:家业的大半由长子继承,其余剩下的部分由诸子女平分。若长子一脉实在不争气,才可重新勘定继承人。
说来也巧,曹嫣然与曹坤这对堂兄妹虽是竞争者,关系却好得出奇,反倒是她的男友和曹坤势同水火得莫名其妙。
哎,希望孙少爷不要记仇才好,他夹在总唱反调的两人中也很难做啊……
“嗯。”曹坤不置可否地低应一声,对心神不宁的葛经理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秦玮。”
目睹自己上司若有所思地念出这个名字,潘流景快慰地连声道:“您终于觉得他过分了?这次企划案想必又是他作梗——姓葛的墙头草说什么财务问题,怎么可能呢?”
他一直觉得曹坤对待这个阶级敌人的态度过于优柔,总是一副不咸不淡、爱理不理的神气,倒惹得那蠹材越发自命不凡了,对付他不应存有宽容之心,该狠狠回敬一顿压下他嚣张的气焰才对!
——秦玮是曹嫣然的男友,是一贯与他两不相得的人,也是……易宛秋的第二任男友。
有些怪异地在心底为秦玮加上了一个全新的头衔,曹坤回避了潘流景殷切的眼神,双手插兜地提步向电梯走去。
“资料放在哪儿?”
愣了一秒才回过神的潘流景急急跟上,试探着问:“关于易家大小姐的资料?那些我全放在办公桌上。”
按下鲜红的开关键,曹坤随之跨进空无一人的电梯,神情自若地吩咐:“下次易琛再联系就接进来,还有——把孙绵给我找来。”
作为曹坤的私人助理,潘流景先是反射性地应是,再才是百思不得其解地默默思考:孙绵,一个实力出了名的二流子,曹坤要见这种人做什么?另外,易家似乎一直和曹家不怎么对付吧,两家对同一块儿蛋糕抢得多不可开交呀……
想着,他偷偷瞟一眼曹坤精致的侧颜,对他忽然关注强敌家的姑娘愈加感到茫然了。
光润莹亮的轿厢壁缄口不言地反衬着曹坤黝黑的瞳仁,幽邃似渊,沉得透不出一线微光,仿佛连流淌不息的时光也为之放慢脚步。
没跌在险峰崎岖的山路间,倒是栽在了脚边巴掌大的小土包上。
不同于玩笑似的替表弟出主意时的高高挂起,曹坤此时颇有几分苦恼与摇摆不定——追或不追,以及怎么追,都是值得一虑的问题。
乔以舒。
易宛秋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同一刻,收音台里响起一段悠扬清越的钢琴乐,是她耳熟能详的《秋日私语》节选。
“感谢您的收听,本期节目到此已全部结束,下面是娱乐八卦时间。”
有些恍惚地意识到没有更多关于那位女神的信息了,兴致缺缺的易宛秋忽的听到她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了娱乐新闻中——
“新一代荧屏小花旦裴语召开记者发布会公开回应了‘拥吻门’一事,对于抢人男友予以否认,反而暗指自己才是正牌女友。有好事者扒出此次事件的另一位女主角乃y市名流易家的千金,易宛秋,男主角则是同市另一名流曹家的表少爷,谭霖。据悉,谭霖在国外求学期间与裴语有四年的同窗之谊,所以……”
剩余的话语淹没在急促的刹车声响里,易宛秋震愕之余像鸵鸟般埋首环膝,在一个飞也似的颠簸里险险保持住平衡。
“救命!杀唔——”
在这声扯着嗓子的凄厉叫喊后,传来的是让易宛秋头皮一紧的钝器击打声。
不遮惧色地飞快抬头,她低声疾呼:“刘伯,快打给我哥!”同时,悄悄褪下附着于腕表表面的超微型定位仪掸至毛毯内,见其就算细寻也难觅踪迹,方捋了捋额发轻舒口气。
刘伯反应也极敏捷,在第一时间掏出别在腰侧的手机按下速播键,只不过他的更多动作被一声“砰!”的巨响给打断了。
前窗被一个染着金色短发、颊上带着刀疤的年轻人狠击一铁棍,由于防弹玻璃的质量殊为过硬,非但没有蛛裂反使他的手臂因反作用力而抖了一抖。
那人阴沉着脸狠“呸”一口,轻蔑地瞥着车内两人,作势高举胳膊想再砸一通。
易宛秋眼神发冷地攥紧了裙角,骨节微微泛白,防弹玻璃并非无敌,依他这个力度顶多十分钟就会将前窗砸得碎骨。而刚刚求救的人此时连一丝声息也不闻,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一介亡命之徒会做出些什么来她料不到,也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