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紧抿的嘴唇微动,迷蒙而混沌的思绪重又黑白分明,在一阵带着香橙味的眩晕中,易宛秋缓缓睁开了眼,黑得一塌糊涂的世界使她呼吸微窒,本就不甚爽利的心情更加糟糕。
咬着唇想伸手摸摸遮盖住眼睛的阻碍物,却在徒劳地扭动了一阵后,在火辣辣的疼痛中认知到手腕也被绑住了,而且好像是绑在一根不细的立柱上。曾经参加过反绑架培训的易宛秋几乎是立时认出了这种最不可挣脱的绑法,滞闷的胸口霎时堵得更厉害。
“喂——救命!”
“有人吗!说话呐——”
扬起嗓子高高呼唤了数声,却没有得到半分回应,易宛秋灰心地发现绑匪的智商没有丝毫欠费,不仅没有选择人多眼杂的闹市区,而且将她藏得很偏僻。
……这真是一个伤心的领悟。
苦中作乐地作了数秒,易宛秋深吸口气平复下激荡的心情,艰难地回忆着自己是如何落到这个境地的。
首先,她下了车,与曹坤告别,然后她在人群中望见了朝她招手的秦妙——到目前为止都很正常。这时,曹坤唤住了她,她也回过头,闲扯几句,再次道别,在拥挤的人潮中挣扎着游向她的秦妙距她只有几步之遥——直到此时,仍然正常。接着,在她再次转身的时候,一个满头华发穿着大红衣裳的老人颤颤巍巍地从她身边走过;再接下来……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苦恼又惶恐地咬着唇,易宛秋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胸腔了,白日见鬼这个可能性几乎使她愁白满头黑发。直到在猛吸几口气闻到鼻端残存的橙子香后,她才心头微凛地想起了一道陈旧得不能更陈旧的政界新闻——十一年前,首都科研院副院长因故意泄露禁-药,被投放到监狱进行无期改造。那种据说能短暂控制他人思想的禁-药似乎就是带着橙子香,当是时,橙子的行情呈现出两种极端,一种是脱销到断货,一种则是仍到大马路上都没人捡。易宛秋能记得这个事,还多亏了越老越小的易仲老顽童,他每逢说起这个事来都格外义愤填膺——为了无人问津的那部分橙子。
所以……她的仇人有多恨她呀,为了万无一失地拐走她竟然花这么多钱买禁-药!
想通了这个事,易宛秋立马放下百般纠结的心思,头一歪靠在柱子上补眠。想太多伤脑,还是抓紧时间养精神吧,谁知等会儿仇人会怎么折磨她?
这一觉睡得很好,直到她迷迷糊糊地在一阵争吵中醒来。
“钟晴,你想反悔不成?”
裴语的尖利嗓音丝毫没有引起易宛秋的注意,她只怔怔地在心底重复着一个问题:钟晴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可以在这里?
某种无形的愤怒使易宛秋控制不住地脸色苍白,轻轻发抖。
钟晴依然是一副孩子气的腔调,“你有什么倚仗敢和我谈条件?”纵然看不到他的面容,失神的易宛秋依然能想象出他嘴角翘起的弧度,眼底含着的俏皮笑意。
“啊——我要找太子爷教训你!”
发出这声令易宛秋毛骨悚然的尖叫后,裴语把高跟鞋踩得噔噔作响,带着哭音急急奔出去。
当然,这一系列动作仅是易宛秋依据声音得来的猜想,然,虽不见得准确,却已是相差不远。
啪嗒,啪嗒……
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忽然停下,正在晃神的她蓦然发现钟晴已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从喷吐在脸上的温热鼻息来看,不是近,是相当近。
“我知道错了,看,我在第一时间赶来救你了——就原谅我好不好?”
和她同龄的钟晴带着猫儿般的鼻音轻轻撒娇,边说,还犯规一样将脸紧贴着她的面颊,蹭了一下,又一下。
易宛秋近乎茫然地轻轻张口,想痛斥他睁眼说瞎话,却有如踩在云端,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不由咬紧了唇,不甘至极:看到她这样软弱的表现,钟晴会怎样呢?
——肯定会勾起一个无声的微笑吧。
没等易宛秋的思维跑偏到天际,钟晴已悄无声息地将她手腕上的绳子松开,动作轻柔地牵起她的手,他的手很干燥、很温暖,在这盛夏却也不会灼人。
易宛秋顺着他的力道起身,眼前黑茫茫一片。不知这眼罩是什么材质,连一丝光也透不进来。伸至半空的另一只手也被人握住,耳边响起了亲昵的轻声呢喃。
“嘘,跟我走。”
阻止了她想取下眼罩的动作,钟晴用诱哄的语气轻声道。然后,他就如同牵着一个盲人一样耐心细致地引领着她走出了这个绑匪窟,耳边重新响起恍若隔日的市井声。
“……你怎么会在这里?”
无边的黑暗助长了勇气,易宛秋终于在踌躇了一路后轻声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不想我来?”
钟晴似乎很委屈,低声说了些什么,不出意料地,四周忽起的喧哗之浪埋住了这句轻飘飘的话语。
易宛秋咬了咬唇,不安地问:“怎么了?”她似乎听到了直升机降落的声音,螺旋桨扑打着空气发出哗啦水声,仿佛乘风破浪的翅膀。
“我说,我要带你离开。”
世界在同一秒安静得有如死寂,易宛秋怔怔地重复:“离开?”
“你不喜欢这里,我带你离开。”
说完这句带着笑音的话,钟晴伸指掀开她的眼罩,阳光重新进驻鲜明的世界,不等易宛秋眨着通红的眼睛再多适应一秒,他径直拉着她奔向停留在市中心的直升机。
直到在机舱内落座,易宛秋都觉得这是一场美到极致的梦境。
钟晴替她倒了一杯咖啡,含笑道:“我们要走了,你再多看一眼这个城市也好。”
易宛秋缓缓啜饮着咖啡,在提神的清香里总算是找回了她的思考能力,怔怔道:“可是……奶奶不会同意的。”
“……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钟晴疑惑地注视着她苍白的面颊,“奶奶一直很喜欢你,你不是知道吗?”
垂下眼帘,易宛秋摩挲着茶杯,有些不知如何作答。
“好了,反正我们有一生的时间来了解彼此。”
随着这句宣告性的总结,直升机轰隆隆地起飞。易宛秋不禁捧紧了手中仅握的茶杯,心中时而空落落,时而沉甸甸。
“易小宛,回来——”
“你要做什么,别走!”
“别和那个魔鬼离开!”
这连番响起的尖叫与挽留令易宛秋浑身一个哆嗦,翻转着打落了茶杯。深黑色的咖啡渍染透了衣裙,她却不管不顾地扑到窗向下望去,冯盈、易疏、秦妙……他们焦急的身影越拉越小,眼见留不住她,冯盈忽然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易疏和秦妙也冷了表情,所有的温情一点一滴地从她们的眼中流逝,直至一分不存。
钟晴走到怔怔落泪的易宛秋身后,伸出胳膊环住她的腰,气息喷吐在她的耳侧,“总有一天她们会离开,只有我会永远陪着你。”
易宛秋眨去眼角的泪痕,放松了身体依靠在钟晴怀中,一言不发。
“……承认你爱我有这么难吗?”
钟晴含着笑替她捋了捋凌乱的发,却仍忍不住咬牙问出了这个问题。
易宛秋闻言皱着脸闭上眼,摆明了不想回答。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轻轻一叹,“我知道,是我做得不够。”
不,你不知道。
易宛秋安静地反驳。
你不知道我有多可怖。
就算全世界的人死去,只剩下你我,我也觉得……不可惜。
狂烈的感情如同突起的海啸,轻而易举地摧毁了她跋涉万里江山耗费千年时光搭建而成的城墙。
“哎……”
昏昏沉沉里,她呢喃一声“钟晴”,甜蜜地笑着抱住他缓缓沉睡。
漫长又满足的一觉结束,未及完全清醒,易宛秋就忧郁地听到了一阵互不服输的争吵。
“……求求你,不要伤害她。你的要求我已经完成了,我的要求你也应该重视……”
因为这个话题关乎自身,易宛秋立时放轻了呼吸,眼睫微颤地装作熟睡的样子偷听起来。
“哼,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讨价还价?”
相比先前低声下气的男声,这道女声显然极为骄傲,丝毫不遮掩自己的身份,至少足以让易宛秋认出它的主人——裴语。
裴语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忍了这么久,就是为的这一天,你一句话就想左右我?没门儿!”或许是大仇即将得报,她的语气平静了许多,却依然不容置疑。
“你不要逼我,不然,你背着太子爷勾搭其他人的事可就保不住了……”
男声似乎是用了变声器,不是她记忆中的任何一人。
意识到这点,易宛秋不禁心头一颤,千祈万求地希望他不要是余禹。以至于裴语是太子爷的情-人这事也没那么大的冲击了,毕竟,偏执狂的思路一直都无迹可寻,说不准会对她造成比裴语大得多的伤害。
有那么几秒,双方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笃笃声远,易宛秋才意识到裴语已然妥协,然而,这对她来说却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那个陌生男人在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用一种会令她起鸡皮疙瘩的力度轻轻地摩挲着她的面颊。
易宛秋身子微微发颤,苍白的脸色却渐渐变得红润,不是羞的,是气的。
下一秒,她就顾不得这些小心思了,那人忽然恢复了原本嗓音,蹲下身在她耳边用一种又气又恨的语调轻声道:“你见了我那么多次,为什么认不出我?难道我换了一张符合你审美的脸还是不能让你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