眯着眼深吸口气,易宛秋平息了有些激动的心情,私戳了好友名单内的“小鹿蹦蹦跳”。他是一个无节操的收钱办事儿的网络舵手,俗称水军头子。
“一、裴语素颜照以及青涩旧照,杀伤力最大的。二、高级黑。”
万年“诚信”生意人给了个一口价,“照片两万,单人五万,团队一百万。”
“好。”
易宛秋记得,因为近年来过的都是标准的宅女生活银行卡内的数额还没怎么变动过。足以支付这笔钱。
“要求发过来。”
由于接到过无数奇葩要求,对方的语气也极为老道。
“高级黑全体出动,用脑残粉的语气夸裴语,往死里夸——‘谭霖爱的绝对是裴语,爱情里只有先后没有小三’、‘裴语和谭霖最配’、‘裴语甩了谭霖让渣男贱女在一起’……这类的——你们比我清楚。关于他们的要求是:一句略微偏向易宛秋的话也不要说,提到谭霖要用爱屋及乌或者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姑且不论此次小三之争是各执一词的罗生门,仅从广为流传的那张照片来看,裴语是大众眼中拥有谭霖真爱的胜利者无疑。
易宛秋要做的不是跳出来与裴语对质,或是急着摆出一溜证据向他人证明自己的清白——事实纵然沉默却不会说谎,证据只要去寻总能找到。她要做的仅仅是安静而岿然地坐实弱者的身份,任凭台上风起云涌,船倾浪急。
她带着些小得意地暗想:你不是想让我百口莫辩吗?我就闷给你看。
舆论在大多情况下就仿佛那放在天平两端的秤砣,哪边承重多就向哪边偏。而在易宛秋看来,裴语最错的地方就是想不沾一点儿污水地将她推进臭水沟,却没想到白与黑的对比最鲜明也最刺眼。
“这个很容易,还有吗?”
对方这回回复得很痛快,易宛秋模糊地感受到了一种因“赚钱真简单”而萌生的雀跃心情。
她好笑地掰了掰有些酸痛的手腕,继续不急不缓地敲字——“我传过去的文件看到了吗?密码是六个一。用乔以舒粉丝的语气向他哭诉,就说自己女神又被黑了,证据随便找,很多。”
乔以舒的崛起之路十分传奇,因为整条路就是由一个又一个的反转故事构成。简单来说,她是娱乐圈永远的躺枪大户,而被捂着的真相往往都是时过境迁之后才水落石出。所以即使最终得以昭雪,乔以舒留给他人的印象里依然有一丝来自过去的负面阴影,也所以,乔以舒被黑这件事确实再寻常不过,一直处于现在进行时。
易宛秋想到伊莎.贝尔得知这一消息时的反应就觉得好玩,特别惬意地勾着唇补提了一个要求。
“还有,把照片散到裴语的粉丝圈里,说一些自己如何失望痛心之类的车轱辘话。”
与敌人交手前,必须得全方位了解敌人。比如,明星的根基究竟是什么?
造星师加诸于他们周身的一圈圈光鲜亮丽的光环确乎让人目眩,但唯有粉丝的数量与忠诚度才是他们牢不可破的本根所在。而对真正的粉丝来说,自身的偶像就是某种程度的神明,如明月般高高在上,不容玷污。
易宛秋没指望单凭几张照片就能动摇裴语铁粉对她的忠诚度,而是借此机会帮她刷去只看脸的伪粉,大浪淘沙,留下来的都是精华嘛。
“好的,我马上去办。有新想法随时叫我。”
这个名叫“小鹿蹦蹦跳”的团队是按时间段接生意,每个任务的周期都是一个月。在时效内买方所有要求都可以提,唯有一点:卖方不负责任何善后工作,不论超时与否。
易宛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默默想了下一百万能干什么,然后突然觉得这种付出和收益成反比的事真是蠢透了。
说到底,她的法子顶多也只能对裴语造成一些不痛不痒的皮肉伤,想要真正地伤筋动骨还得从对方的演艺事业下手。但是,并非娱乐圈大佬的她想要封杀一个还算当红的演员谈何容易?其中要付出的财力物力肯定远远超过了此时已经打了水漂的一百万。
转着眼珠苦恼了一阵,随着视线复又落至闪着荧光的屏幕,易宛秋漫天胡飞的思绪忽而一顿,豁然开朗。
话说回来,她又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与裴语过不去呢?仇恨没深到非得死磕的地步,唯一的利益纠纷——“争来抢去”的男友,谭霖——也不算什么,哪怕是裴语突然倒霉出了车祸毁容又残疾呢,也与她自己生活得好不好没什么关系吧?
……这么一想,世上还有不能原谅的人吗?
只觉天轻云淡风悠悠的易宛秋无奈地撇撇嘴,把脑海内与裴语有关的东西一扫而光。今后事态怎样发展她不知道,裴语会不会再出招她也不知道,暂且晾一晾,以观后效吧。
这是一间装潢得温馨适意的小公寓。墙壁被粉刷成了层次分明的海洋蓝,上面点缀着为数戋戋的明黄小海星和雪白贝壳。墙角一扇巨大的贝壳旁,嫩绿的绒制窗帘被高高卷起,明媚的阳光趁机溜进来,拥袅袅清风共舞。
光可鉴人的黑色瓷砖上跪着一个面若死灰的年轻男子,将干未干的涕泪凝结在两颊,让人见了尤觉凄凉。
苏笙曼放松地后靠着将整个身子陷入柔软的沙发内,嘴唇紧抿,闭了眼拒绝去看自己弟弟狼狈不堪的样子。
“我给你买了下午两点的火车票……时间不多了,收拾东西。”
听到这道充斥着恹恹之气的声音,苏磊仿佛是被刚烧开的滚水烫着了似的打了一个让他浑身冰凉的哆嗦。嘴唇翕动,他猛地抬头,眼底几乎被哀求溢满,“姐,我求你,我求你——”
求她什么呢?
苏笙曼有些悲哀地伸掌死死捂住双眼,任心尖一口热乎的血气渐趋寒凉。事到如今,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没用了。
这悲哀的神情仿佛是一柄重锤砸响在苏磊心头,他恍惚地想:我怎么了——魔怔了?疯了?傻了?
见苏笙曼即使掩耳盗铃般的捂面也不愿看他一眼,苏磊陷入混乱的思绪忽然清醒,膝行上前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姐,你不能赶我回去,我还要读书啊——”
吼声里饱含委屈不解,苏笙曼麻木地感受到这一点,有气无力地安抚他,“只是休学一年,学籍不会取消。”
直到此时,苏磊才终于明白苏笙曼下的决心究竟有多坚定,顿时委屈得又想哭了,他做什么了得遭受这种惩罚?他已经赌咒这一辈子再也不去赌场——这样都不行还要他怎样啊?
但显然不管他的理由有多充分,苏笙曼都不会听从他。习性使然,苏磊也不敢奢望苏笙曼能平等地对待他,巨大的年龄差使得他们的相处方式不像姐弟而是母子。
苏笙曼大苏磊十八岁,当她高考的时候苏磊还没出生,等她读完研究生苏磊也才读小学,更往后的日子,初初打拼出成就的苏笙曼嫌父母对苏磊过于溺爱,将正在读初中的苏磊从小乡村带到了大都市。
苏家家境贫寒,苏父苏母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农民。在他们看来,家里能供养出一个研究生已是祖上烧了高香,不该苛求老天更多,于是,睁只眼闭只眼地对年幼的儿子放任自流,随他上房揭瓦、提拎甩褂。人老了总会心软几分,他们也都是六十多的老爷老太了,就算运气好活到八十八,又还能再看这两个孩子多少年呢?但是等到素来要强的女儿回来,态度强硬地提出要带走幺子,溺爱他的两老却无比迅速地妥协了。更好的生活,仅此一点就足以抹杀他们的所有不舍。
如今,在城市生活惯了的苏磊怎么也不愿意回到那个穷山沟里,见事情再无转圜余地,他只得报复性地嚎啕出声:“爸,妈,你们睁开眼看看啊——苏笙曼她心好狠,要赶我回去啊!”
苏父苏母辞世已达四年之久,而苏笙曼最后悔的就是生前没有在他们身边尽孝,以至于每每想起二老都心痛难言。对此心知肚明的苏磊边哭,心底不自觉地一阵阵发虚。
苏笙曼因为一心扑在事业上,年近四十依然单身。没有儿女的她把一腔母爱全放在了他这个弟弟身上,无论谁来评判,对他都称得上一声仁至义尽。
那他这番话会让苏笙曼多伤心呢?
苏磊浑身的气劲儿一泄,抖着嘴唇像一滩烂泥似的软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