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在凤凰时,戴箕忠的一副对歌的好民歌嗓子让我吃了一惊。戴箕忠是土生土长的三峡人,三峡的山,三峡的水,三峡的一草一木,从小成为了他的记忆。对故乡的爱是中国人的一种文化基因,何况三峡颇值得人一爱,她的如诗如画,她的丰厚文化遗存,她的生活情调,都变成了戴箕忠的散文,成了他笔下的文字和故事,生动感人,此情绵绵。
戴箕忠是秭归人,与屈原是同乡,多少受到了屈原浪漫主义诗歌的影响,或者说在气质上与此接近。加之戴箕忠又出生于船工家庭,他的作品充满了浪漫的、昂扬的、激情澎湃的特点,还加上有一些水的优柔的特点。比如他的《三峡人》、《三峡船夫》、《排峡》等文,既写出了高山大川,凶滩恶水下生存环境的险恶,又把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三峡人写得乐观向上,雄姿英发,浩气震云。他们的活法就是在这片山水中寻求一种生活的平衡,一种精神的升华,显示自己的存在,表达生命的坚韧和奇迹,美丽和强悍。他们把家安在崖墩墩上,房屋一半搁在崖墩墩里,一半搁在崖墩墩外,就像那山西恒山的悬空寺,开门见崖,出门爬崖,日子看上去艰难得不可能再继续。然而,崖里日子也有它的三分鲜。崖里生,崖里长,崖里成家立业,崖里生儿育女,日子照样过得烟霞满天,有滋有味,情深意长。像《三峡人家》、《峡里背水女》、《那一块块巴掌田》告诉我们:与悬崖、漩水、云彩为伍的、勤劳坚强的三峡人,从来不会在恶劣的生存环境面前低下高贵的头,他们凭借着一双爬崖爬得像锋钩的脚和手,抠住一道道崖罅,早晚在崖里爬来爬去,把一棵棵柑橘树栽进了深谷中,把一粒粒苞谷撒进岩缝里,将一片片绿色染上白云间,硬是在崖里扒出了一条生路——一条光光鲜鲜的生息繁衍之路。这神秘而诱人的三峡,有情有意的三峡人,读时给我们许多别样滋味,让人品咂无穷。男女相好,有着特殊的表达方法方式,夫妻间的爱意也只有那块地方的一种与众不同的、连心连肝的表现,《纤夫石》、《峡江渔家》、《洩滩鱼汛期》等,戴箕忠就以感人的细节,诗意的语言,为我们写出了三峡人那种恩恩爱爱、缠缠绵绵的男女情,读来亲切阳光,明明媚媚,感同身受,如在其中。
写故乡山水,重在一个情字,可是细节也决定成败,文场如商场。戴箕忠对这片土地的触胸之爱,对事物的观察体贴,对人情的精妙把握,成就了他的散文。因而他的笔下总是得心应手,有情有景,情景交融,人物鲜活,语言灵动,多有独到心得。我在《芳草》杂志社时,喜欢戴箕忠的散文,给他发过几篇,如《神农溪上的船夫》、《巴山背夫》等。后来他在此刊发表了一系列的好文章。《神农溪上的船夫》开头就不一般:“他们是太阳的骄子。早上,太阳涨红脸忍受着分娩的阵痛挪进神农溪口子,他们便拉着生命之舟赤条条地从太阳盆腔里走了出来。”语言跳跃、滚烫,有质感。《巴山背夫》则是对那些称为“背夫子”的劳动者的赞颂,充满了感情和激情,读来叫人动容。戴箕忠出身贫苦,本人就做过背夫。年迈的船工父亲告老还乡时,他还不满十五岁,不等初中毕业便下学背脚打杵,山里山外跑,用稚嫩的肩膀养活父母,撑持着一个家。他最有资格来写这群人,对他们的生活是熟悉的,感受是真切真实的,对他们的悲苦,对他们的向往是体验最深的。有这么结实的生活历练和磨难,这么丰富的人生体验,戴箕忠能写出这样脍炙人口的好文章也就不足为怪了,如果写不出来那才叫奇怪。
我与戴兄交往甚早,是较早的赏识和注视他吧,以文会友,也算得是老朋友了。2004年诚蒙清江公司之邀,与他同去过湘西沈从文家乡,遂欣赏到了他对三峡民歌的极高亢优美的个人化诠释,从歌声中我也听到了他对三峡的一种用语言文字无法表达的爱,这种声音之爱也许更让我们直观地理解了戴兄。他请我为他的散文集《我的三峡》写几句话,我想到他飘荡在凤凰沱江夜色中的歌声,几许亲切泛上来,也就欣然应允了。
《我的三峡》是戴箕忠的三峡,不是别人的,是自己心中流出的三峡,是自己的山水烟云,人情冷暖,春夏秋冬。这本散文集子的八十二篇作品,篇篇心血凝就,胸臆淌出,字字含情。三峡对于他是永远的,就算有了大坝的修建,高峡平湖,但他心中的三峡,却永远是那种石壁夹峙,滩流激荡,千帆飞舞,纤歌入云的形象。这样的三峡是他的生命梦乡,也是他的文字梦乡。
三峡不少慷慨壮歌之士,三峡不少文心绮丽之人,读完《我的三峡》这本散文集,我想戴箕忠老兄也算得三峡文坛的一条好汉了。来一个祝愿吧:祝戴箕忠的散文更精粹更开阔越写越好。匆匆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