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仰望高山——白寿彝先生的史学思想与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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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白寿彝先生的学术思想和史学成就(5)

此外,白先生还在《中国史学史》第一册“叙篇”的最后,具体地提出了“关于史学史研究的四件事”。他写道:“关于中国史学史研究工作,我想约几位同志办四件事。第一件,是把现在进行中的《中国史学史》(按:即指本文所引之《中国史学史》第一册及计划中的其余各册——引者)写出来”;“第二件事,是写《中国史学史教本》”;“第三件事,是编一部《中国史学论著选》”;“第四件,是组织一些力量,试编一些供更多的人看的读物。希望在这个工作上,能作出一点成绩,能有一点突破”○45。白先生说的第二件事即撰写《中国史学史教本》,本计划在20世纪80年代完成,因多卷本《中国通史》编撰工作的展开而搁置下来,直到1999年春天全部出版后,夏、秋两季,白先生才有时间为《中国史学史教本》定稿,并于年底为其写了“题记”,交付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并于2000年10月出版,从而了却白先生的一桩遗愿。白先生说的第三件事,早在20世纪80年代已编出初稿,油印成册,后因给《中国通史》让路,搁置下来。20世纪90年代,因《中华大典》编纂工作的展开,北京师范大学史学研究所的史学史研究室承担了《历史典·史学理论及史学史分典》的编纂任务,目前已完成了初稿;这项工作的性质,同白先生提出的《中国史学论著选》相近似,它的完成,可以看作是实现了先生的又一个遗愿。白先生说的第四件事,笔者想可能是指前面说到的史学史丛书,“宣传史学史知识,开阔大家的眼界,[每本]字数在十万字左右”○46。这项工作,还有待于进一步筹划和准备。白先生列在第一件事的,是全书共6册的《中国史学史》。它的第一册是白先生亲自撰写的,包含叙篇和先秦史学部分;以下有秦汉史学、魏晋南北朝隋唐史学、五代宋元史学、明清史学、近代史学等5册,根据白先生生前的安排,有关作者正在撰写之中,可望于近期完成这项工程。关于这部书,白先生是这样定位和要求的:“这主要是供专业工作者阅读,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帮助,得以不断提高。我认为,这是一项基本建设工作。这项工作可能做得好些,别的事情就好办一些。我试图把中国史学史划分为几个历史阶段,对每一个历史阶段的史学代表人物和代表作能作出比较明确的论述,但是要把他们放在整个历史时代的潮流中去观察他们,看他们所受当时社会的影响及他们对于当时社会的影响,并且还要观察他们对于前辈史学的继承关系,对后来的史学留下了什么遗产。”○47白先生对这一部书看得很重,期望很高;所有参与这部书的作者,要努力把《中国史学史》这部书写好,以不辜负先生的期望。

二、中国通史:历史使命和世纪工程

1999年3月,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中国通史》的最后一卷,即第十二卷。至此,以白先生为总主编的12卷本、22册、1400万字的《中国通史》,历经20个年头的研究和撰写,终于全部出版。

1999年4月26日,北京师范大学举行“祝贺白寿彝教授九十华诞暨多卷本《中国通史》全部出版”大会。会前,白先生接到了江泽民同志写于当天并委托专人送来的贺信。江泽民同志在信中说:“《中国通史》的出版,是我国史学界的一大喜事,您在耄耋之年,仍笔耕不辍,勤于研究,可谓老骥伏枥,壮心未已。对您和您的同事们在史学研究上取得的重要成就,我表示衷心的祝贺!”“我相信,这套《中国通史》,一定会有益于推动全党全社会进一步形成学习历史的浓厚风气。”○48江泽民同志的信在社会各界引起了热烈的反响,《中国通史》也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

白先生为什么要编撰《中国通史》?很多史学界的朋友和热心的读者都会谈到这个话题。

白先生在九十华诞的庆祝会上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说:

多卷本的《中国通史》的完成和出版,确实让我感到很激动。想起在1962年巴基斯坦史学会召开的国际学术讨论会,那是在解放后我国第一次被邀参加的国际学术会议。在会上,中国代表第一个宣读了学术论文。巴基斯坦的学者说,过去我们讲历史以欧洲为中心,现在我们要以东方为中心,用的教材是日本人编的。他们希望看到新中国史学家编出的教材来。1974年我们又一次访巴,对方用的教材是林语堂编写的课本《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他们仍然没有看见新中国的作品。这两次访问,外国朋友对中国文化、对中国历史是这样重视,我感到吃惊,同时也为没有写出一个字而感到惭愧。从那时到现在,20多个年头过去了,我们终于写出了自己的通史,终于可以宣布,我们有了新中国的历史书了。○49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一种什么样的历史条件,使他深感编撰一部完整的、适合于外国读者阅读的中国通史,多么重要、多么紧迫。他还联想到,1972年,周恩来总理在全国出版工作会议上提出编写中国通史的任务。他感受到一个史学工作者的神圣使命和庄严责任。

1975年,白先生在十分艰难的条件下,约请一些同行,开始了研究、编撰工作。从1977年至1979年,历时两年,白先生主编的小型中国通史即《中国通史纲要》完稿,并于1980年11月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按原先的设想,《中国通史纲要》一书是由外文出版社出版,面向外国读者,因此在写法上多有独特之处,如基本上不引用原始材料,尽可能不用或少用历史上的专用名词,表述上力求明确、凝练,等等。不料上海人民出版社先行出版中文版后,立即受到社会的关注。到20世纪末,此书已是第27次印刷,累计印数达94万余册。目前已经出版的外文本有英、日、德、法、世界语等七八种版本,在国外也拥有广泛的读者。

《中国通史纲要》的中文版,是一本只有30万字的著作。它在学术上和撰述上的成功,根本的一点,是恰当地把科学性和通俗性结合进来。白先生在谈到编撰《中国通史纲要》的体会时,有这样一些认识:

《中国通史纲要》是一本通俗的历史读物。所谓“通俗”,我们的理解是:第一,一般读者能够看得懂,容易理解。第二,历史专业工作者也可以读,而且在读了之后能够得到一些新的收获。因此,撰写通俗的历史读物,不是仅仅把现成的研究成果加以综合、复述就行了,也不是可以随意下笔、信手写来,而是应当下很大的功夫的。而这个功夫的尺度是:不仅视此为编书,更应视此为著书。这样想,这样做,使我们编著工作的同志都增强了事业心和责任感。

在这个思想的指导下,我们在编著《中国通史纲要》过程中力求做到这样几点:

(1)把问题阐述清楚,凡笼统的概念、不可捉摸的词句以及陈言滥语,一概不写入本书。我们认为,这是通俗读物的一个首要条件。

(2)不求面面俱到,而是立足于构思全书的体系,勾画出历史的轮廓,写出主要的问题。我们认为,通俗历史读物的另一个要求是轮廓鲜明,重点突出。因此,《中国通史纲要》在勾画历史轮廓上,是采用“粗线条”式的手法。因为只有“粗线条”,才来得清晰、醒目。《中国通史纲要》共有10章72个标题。可以说,每一个标题都是重点,都是重要的历史问题。尽管这样,我们还是努力在这些问题中突出那些应当特别注意的问题。

(3)在文字表述上努力做到明白、准确、凝练。这是通俗读物在文字上的要求。为了达到这一要求,我们在编著《中国通史纲要》时,注意了这样几个问题:第一,一般不引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原话,而是体会它的原意,在叙述之中贯彻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作为指导的原则。文字表述上的明白、准确、凝练,为的是给人们以科学的结论。在这方面,我们是颇费斟酌的。应当说,对文字表述上的这种要求,一是我国史学历来有这个传统,二是我们历史工作者应当具有这样的责任心。从史学传统来说,历史文学(这里指的是历史家对历史的文字表述)是我国史学的优良传统,这个传统当然应该首先在通俗的历史读物中反映出来。从历史工作者的责任来说,我们写出书来,不应仅仅是为了给历史工作者们看,而应是写给全体人民看的,这样才能充分发挥史学工作在教育上的作用。我们编著的《中国通史纲要》,只是在这方面也作出一个初步的尝试。编著《中国通史纲要》这样的通俗读物,对专业工作者来说,也是一个提高。本书从初稿到定稿,几乎全部改过。内容、结构、写法都有很大变化。这说明作者是下了功夫的,但也说明作者的认识水平是提高了。例如,仅“叙论”一章提出的地理、民族、年代三个方面的问题,就反复考虑了好几年才落笔的,而落笔之后又修改了多次才定下来的。把学术文化置于政治之后来写,把科学技术的发展和生产力的发展放到一起来表述,也是几经摸索才确定的。至于封建社会内部的分期,以及显示各个时期的阶段性的标志和特点,更是经过长时间考虑、多次改写才达到目前这个样子。其中甘苦,可以说是一言难尽。○50

《中国通史纲要》的完成,也是多卷本《中国通史》的起点。白先生决心编撰一部大型《中国通史》。值得注意的是:1979年,白先生度过了他的70岁生日。一个学者,已经走过了70年的人生道路,他还能实现这个愿望吗?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严峻的挑战。白先生以其神圣的历史责任感和开朗性格,平静地回答了这个挑战。他说出了一句极为平实却极不平凡的话:“我七十岁以后才开始做学问。”这句话包含两层含义。一层含义是,他对中国进入了新的历史时期,感到欢欣鼓舞。他抚今追昔,感慨万千:青年时代是在战乱中度过的,中壮年时代是在运动中度过的;现在国家安定了,环境宽松了,不正是坐下来安心做学问的时候吗!又一层含义是,学无止境,以往的治学所得及种种成就,不过是为了新的攀登所作的积累而已。白先生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历史学家,他在70岁以前在中国思想史、中国交通史、中国伊斯兰教史、回族史、中国史学史等诸多领域均有建树。现在,他把这些都看作是新的起点的准备和积累。“七十岁以后才开始做学问”,这是时代的感召和学者的勇气相结合而生成的一种思想境界。在全国许多史学工作者的热情支持之下,白先生集众多史学名家的智慧和卓见,历时20年之久,终于完成了这部世纪性的史学工程。

《中国通史》是一部巨制,它有几个突出的特点:

一是鲜明的理论体系。《中国通史》以唯物史观为指导,结合中国历史进程的实际,在深入研究的基础上,创造性地提出了关于中国历史发展的一些极为重要的理论性认识。这些认识贯穿于全书之中,而在《导论》卷作了系统的和充分的阐述。《导论》包含九章,阐述了以下问题:统一的多民族的历史;历史发展的地理条件;人的因素,科学技术和社会生产力;生产关系和阶级关系;国家和法;社会意识形态;历史理论和历史文献;史书体裁和历史文学;中国与世界。其中大多属于历史理论范畴的理论问题,只有历史理论和历史文献、史书体裁和历史文学两个问题是属于史学理论范畴的理论问题。对这两类理论问题,《导论》卷都是以唯物史观的基本原则为指导,从中国历史和中国史学的发展中总结出来的:讲理论而不脱离史实,举史实而提升到理论,读来容易理解而多有启发。

二是内容丰富,资料翔实。《中国通史》包含经济、政治、民族、军事、文化、中外关系、历史人物等多方面内容,史料翔实,读来使人产生厚实、凝重之感。尤其值得提到的是:它把各少数民族的历史都放在中国历史进程的大背景下加以阐述,充分肯定前者在后者之中的重要位置,充分肯定多民族共同创造中华文明的历史业绩;它把科学技术同生产力的发展状况结合起来阐述,反映出科学技术在推进生产力发展方面的重要作用;它展现出从先秦至近代各个历史时期的人物群像,使中国历史更加生动地、更加引人入胜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三是体裁新颖而具有民族特色。白先生是研究中国史学史的著名学者,他吸收了中国古代多种史书体裁的形式,并以新的历史观念、新的认识水平,制定了一种“新综合体”用于《中国通史》的撰写。全书除第一、二卷外,其余10卷都各包含四个部分:(1)序说,阐述有关历史时期的历史资料、研究状况、存在问题和本卷撰述旨趣。(2)综述,阐述有关历史时期的政治、军事、民族等方面的重大事件,勾勒这个时期历史进程的轮廓,便于读者明了历史发展大势。(3)典志,阐述有关历史时期的各种制度及相关专题,丰富读者对“综述”部分的认识。(4)传记,记述有关历史时期的各方面代表人物,展现“人”在历史运动中的能动作用和历史地位,进一步丰富了读者对“综述”和“典志”的认识,从而增强了历史感,所生兴味更加浓厚,所得启示更加深刻。20世纪以前,中国史书多以纪传体、编年体、典制体、纪事本末体四种体裁为主要表现形式;20世纪以来,章节体逐渐代替了上述各种体裁。《中国通史》以章节体的形式而注入纪传体等传统史书体裁的风格,把古今史书体裁的优点结合起来,形成一种“新综合体”,从而容纳了极为丰富的历史内容,也活泼了历史编纂形式,使其具有突出的民族特色。这不仅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更重要的是使人对中国历史可以有一个全局的、立体的、动态的认识。

四是反映了最新的学术成就。《中国通史》各分卷主编,多是有关研究领域的著名学者,且又约请了许多专史研究的学者参与撰述。《中国通史》的编撰,有500多位作者参与,可谓人才之荟萃,史识之检阅,故在学术水平上反映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最新成就。如第一卷《导论》对有关理论问题所作的系统论述,是目前关于中国历史之理论认识的最有份量的著作。如第二卷《远古时代》,吸收了20世纪以来考古发现的重要成果,重构了对中国远古时代历史的认识,是历史研究同考古研究相结合的最重要的成果之一。又如各卷的“序说”,是学术性极为突出、要求十分严格的一项内容,撰述之难可以想见,《中国通史》第三卷至第十二卷对此都有独到的阐述,具有很高的学术史价值。再如各卷“综述”对大事的提纲挈领,“典志”对专题的钩稽爬梳,“传记”对历史人物的抉择去取和描述评论等,都反映出著者的卓识。

作为一部历史巨著,《中国通史》同许多鸿篇巨制一样,或许还存在一些不足之处,甚至也难免有个别的讹误,但它的成就和影响,却是无可替代的。随着岁月的流逝,它将愈加受到人们的重视。正如著名史学家戴逸教授所评论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