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仰望高山——白寿彝先生的史学思想与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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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白寿彝先生关于回族史和伊斯兰教史的研究——再读《白寿彝民族宗教论集》有感(2)

新中国成立后,白寿彝先生到北京师范大学任教,从事中国史、中国史学史、中国思想史的研究、教学和领导工作的同时,仍从事回族史和伊斯兰教史的研究。1951年,白寿彝先生著《回回民族的新生》,由东方书社出版。这是一本回族简史,所以没用“简史”这个名称,而用“新生”,是为了表达欢悦的心情。该书“题记”中说:“我叫它作《回回民族底新生》,因为这几个字正说明了我们回回人民所置身其中的大时代,说明我们回回人民对这个大时代的喜爱。”本书的最大特点,是以马克思主义历史观观察、分析回族历史问题,特别是回族形成问题,可以说是白寿彝先生学术生命的“新生”。1953年成立中国回民文化协进会,白寿彝先生领头编写《回回民族的历史和现状》。后成3个稿本“参考资料”本1957年6月由回民文化协进会办公室印16开32页),供全国人民代表大会讨论建立宁夏回族自治区用,以便在了解回族历史的基础上,规划回族的今天和明天;“初稿”本(1957年9月由回民文化协进会出版32开128页),内容丰富;定稿本同年10月由民族出版社公开出版,较初稿本压缩。1958年开始全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在对回族调查的基础上,在白寿彝先生指导下,1959年5月写出《回族简史简志合编》初稿。当时是大跃进年代,后经对一些材料落实、核实,60年代初由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所铅印。10年时间,白寿彝先生指导、与别人合作、自己单独执笔,写出3本回族史著作,是白寿彝先生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对回族研究作出的新贡献。1952年,白寿彝先生校编的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第4种《回民起义》全4册,由神州国光社出版。前2册是云南回民起义资料《咸同滇变见闻录》的扩编,增加了道光年间滇西部分和贵州部分;后2册是关于西北地区的,是有清一代西北回民起义资料的第一次系统收集。白寿彝先生一贯重视史料收集,这4册资料的校辑、出版,对清代回民起义研究起了奠基作用;和同一时期出版的《太平天国》、《义和团》、《辛亥革命》等近代史资料,对中国近代史研究起了推进作用。1958年和马寿千合作,写成《几种回回家谱中所反映的历史问题》,是利用家谱资料研究回族历史的经典之作;同时指出,“必须注意材料中的某些炫耀的成份,轻信是会走入迷途的”。1960年《人民日报》发表了白先生和几个人讨论,后由白先生执笔写成的《关于回族史的几个问题》,是当时研究回族史的指导性文章,包括“回族和伊斯兰教”、“回族的来源”、“阶级关系和民族关系”、“历史人物”、“回族史工作”几部分。如同任何文章都带有时代特点一样,这篇文章也带有时代特点。1962年,白先生赴巴基斯坦参加历史学会年会,在会上宣读论文《中国穆斯林的历史传统》,浓缩性地介绍了中国穆斯林的历史和文化,是当时鲜有的伊斯兰教研究方面的文章。白先生在文章末尾说:“对中国伊斯兰史的研究,也要像对其他的历史研究一样,应该取其精华,发扬优良的传统,使其有利于对宗教和学术的正当发展。”这正是马克思主义对待历史文化遗产的态度。

经过60年代后期和70年代前期的停顿之后,回族史和伊斯兰教史研究(其他学术研究也一样)于70年代末恢复,80年代出现高潮。1979年8月,白寿彝先生参加了在阿尔及利亚召开的第13届伊斯兰思想讨论会,在会上宣读了《中国穆斯林的历史贡献》的论文。从1981年起,《中国穆斯林》开始连载白寿彝先生40年代后期写成的《中国伊斯兰经师传》。这是一部以人物连接成的中国伊斯兰史,包括宋元明清至民国的著名经师。1982年,白寿彝先生带领一批人编写《回族人物志》。关于此项工作的缘起,白先生在《回族人物志》元代册题记中说:“本世纪四十年代前期,我写了《回教先正事略》六十卷。其中,回族人物约占五十六卷,有传者一百七十五人,有附传者一百七十九人。当时因避敌机轰炸,长居乡村,书籍难得,仅就当时能见到的少量书籍,收集材料,可以说是见闻寡陋。……差不多四十年过去了,我忙于其它方面活动,这个工作也就搁置下来了。近年,因编写多卷本《中国通史》,又勾起了往事的回忆,因而提出了编写回族人物志的计划。”《回族人物志》共4册,第一册元代于1985年出版,第二册明代于1985年出版,第三、四册清代和近代于90年代出版。是以人物历史连接成的一部回族史,是回族史研究的开拓性工作。白寿彝先生一贯重视人物研究。历史表现为人的活动,写了各方面人物的活动也就写了各方面的历史。《回族人物志》、《中国伊斯兰经师传》、40年代前期在云南写成并发表的《滇南丛话》,是白寿彝先生研究回族和伊斯兰教历史人物的代表作。

白寿彝先生一直关心多卷本回族史的编写,他在1983年宁夏举行的《回族简史》座谈会录音讲话中说:“这几年,我对于写中国通史有一个看法,就是要吸收我们过去的优良传统,结合着我们尽量掌握到的比较丰富的材料,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写成新的史书。我想,对于中国通史的想法,好像也可以移用到回族史这门学科上来。”1990年在山东举行第六次全国回族史讨论会,白先生在录音讲话中对编写多卷本新型回族史作了具体说明,说分成四个部分来写:“第一,叙说部分,是把过去研究回族史的成果,回族史的基本的资料同我们应该开辟的回族史的路子,作一个总的论述。第二,综述部分,是要对回族形成、发展的历史作一个综合的论述。这种体例就是我们现在流行的一般历史的体例。第三部分,典志,是关于回族史的各种专题的研究。第四部分,是关于人物的传记”,“第三部分可以写12个方面,就是12个问题,……一是地域考。二是生计考。三是工艺考。四是会社考。五是寺院考。六是教育考。七是天文、历算考。八是医药、体育考。九是礼俗考。十是经籍考。十一是金石考。十二是语文考。”这是对编写多卷本回族史作的总体设计、总的规划。白先生在1983年的录音讲话中,还就研究回族史的重要性、回族同伊斯兰教的关系、回族跟汉族以及别的兄弟民族的关系、回族史研究的开展、回族史研究队伍的培养等问题,作了指导性说明。此外,白先生还对1987年在兰州举行的第三次全国回族史讨论会、1989年在河南举行的第五次回族史讨论会,以及1987年在西安举行的西北回民起义讨论会,作了录音讲话,从多角度、多方面对研究回族史作了指示。这些成为80年代以来回族史研究的指南。白先生还写了一些难以推脱的文章,如为1981年出版的马坚译《古兰经》作序;为1984年出版的《泉州伊斯兰教石刻》作序;1989年马坚逝世10周年时,白先生写了《马坚教授和云南穆斯林的学术传统》的纪念文章;1995年中华书局《文史知识》出“伊斯兰文化专号”,请白先生赐稿。白先生口授了《开展伊斯兰文化的研究》的短文。1983年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白寿彝先生的《中国伊斯兰史存稿》,包括白先生的旧作8篇、新作3篇,附录了陈垣等人的著作5篇。1992年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白寿彝民族宗教论集》,收入白先生研究回族史和伊斯兰教史的主要著作,反映了半个多世纪来他在这个领域所走过的道路。

白寿彝先生在《中国伊斯兰史纲要参考资料》自序中说:“学问的道路并没有一条坦易的路可走。”他走的正是这样的路。从河南到北京,从西北到西南、东南,不惑之年再回到北京,一步一个脚印,地地有成果。在开封、在北京、在云南、在苏州自不待言,就是在柳州等车的一个多月,还就地访问,写成著名的《柳州伊斯兰与马雄》一文。在抗日战争的艰苦年代,他居无定处,躲避日机轰炸居乡村,仍手不释卷,笔不停挥,整理旧作,同时又写成一篇篇新作。他特别珍视自己收集并反复校写的《咸同滇变见闻录》书稿,在《付印题记》中说:“本书稿本迭经患难。予于辗转流徙水火空袭之际,爱护每先。今当付印,予犹不胜其惴惴。”他视学术为生命,对回族史和伊斯兰教史的研究,更是充满感情的、终生为之奋斗的事业。

白寿彝先生研究回族史和伊斯兰教史所以取得成功,还因为他有深厚的国学底子。他在《中国史学史》“师友之益”部分说,他1929年入燕京大学国学研究所,遇到名家陈垣、张星烺、冯友兰、顾颉刚等先生,大开眼界;说他“早年有幸,得遇良师”,1920年和1922年(即他11岁和13岁时)先后有两位良师“来家教读”,教他读《诗经》、《书经》和《资治通鉴纲目》、《左传》、《论语》、《史记》、《汉书》等,以及作学问的方法,他“思路开了”,读书的乐趣不断滋长。青少年白寿彝,打好了坚实的国学基础。他和顾颉刚亦师亦友的学术友谊,推进了他回族史和伊斯兰史的研究;白先生特别推崇陈垣的《回回教入中国史略》,两次将其收入自己的著述中(《中国伊斯兰史纲要参考资料》和《中国伊斯兰史存稿》)。众所周知,中国回族史和伊斯兰教史研究,是从中西交通史开始的。白寿彝先生1937年完成,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专著《中国交通史》,无疑给白先生研究回族史和伊斯兰教史奠下了一块基石。可以说,没有中国通史专家的白寿彝,就没有回族史专家的白寿彝;白寿彝先生研究回族史和伊斯兰教史的成就,深深扎根于他中国史、中国思想史、中国史学史、中国交通史造诣的土壤中。白寿彝先生取得了国人研究回族史和伊斯兰教史的空前成就,还走出了达到这种成就的必由之路。

白先生所以成功,还由于他有正确的治学方法和寻求正确理论指导。我在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读书时,见《师大校刊》上登载寿彝师谈治学之道。寿彝师说,作学问在于积累,不要急于求成,先搭一座小房子,再慢慢发展成建筑群;寿彝师就是这样形成了自己的学术建筑群。寿彝师还像校长陈垣那样,特别重视史料的收集整理,说收集史料要有蜜蜂采花、蚂蚁找食的精神。40多年过去了,这些话我至今记忆犹新。有了正确的方法还要有正确理论的指导。白寿彝先生在1983年出版《中国伊斯兰史存稿》时的题记中写道:“1944年,我在《中国回教小史》的题记中说到,中国伊斯兰教史的研究,是一门很艰苦的学问。并提出研究这门学问应当具备的几个条件。……还应该指出,历史科学理论的指导,是更为重要的。这在三四十年前是不懂得的,而这恰恰是取得工作巨大进展的重要武器。”在《回族人物志》第一册(元代)题记中,白寿彝先生说:“本世纪四十年代前期,我写了《回教先正事略》六十卷。……那时,也没有接触到科学的理论著作,还不懂得进行理论分析。”正是在这个题记中,白寿彝先生引述了马克思主义评价历史人物的理论,要求全书写作中运用这个理论,以其为指导思想。从新中国成立之初,白寿彝先生写作《回回民族底新生》时起,就开始运用这个理论为指导了,从这个意义上说,白寿彝先生研究回族史和伊斯兰教史,以此分成了前后两个大的阶段。

一个人出点学术成果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出成果,并在多方面达到高成就。白寿彝师就是这样的人,90高龄了,还在不断耕耘,继续为我国史学作贡献。在白寿彝师90大寿之际,作为他的学生,写这篇短文,谈谈学习他回族史和伊斯兰教史著作的心得体会,求得老师的指教。

参考文献:

①白寿彝:《中国伊斯兰史纲要·自序》,载《白寿彝民族宗教论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362页。

(原文刊载于1999年第3期)